「如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陛下其实也老早就注意到,只是完全不想去在意……甚至还很有可能根本就是故意这麽提起的。
现在看来,那笑容居然都还多了几分狡黠的样子。
奥黛莉亚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现在也的确有些饿了……」她的嗓音依旧温和,尽管并没有指明,塞德里克也听得出来,那话其实是在对着他说,「所以,如果并不麻烦的话……」
「当然不会。」陛下朗笑出声。
於是,奥黛莉亚原先便一直被牵制住的手腕,这才总算得以解脱。
陛下领着她的路线,是行经厅外走廊的道路,穿过的廊道并没有多少人,因而显得静谧许多。
侍卫都在远处守着,所以这段路途的一开始,他们之间始终有些安静。
是直到奥黛莉亚总算有些受不了时,这才主动开口打破了静默。
「陛下……」她不知自己究竟如何才忍下了额间不断跳动的青筋,「我感到有些惶恐……」
「啊?你原来有注意到吗?」听她这麽说,陛下睁大了眼,彷佛明知故问,哈哈笑了几声,然而却并不怎麽感到被冒犯似的。
……当她是眼瞎了才能不注意到吧?那麽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甚至那神情不管怎麽看竟都像是在研究什麽稀奇物种似的,被如此毫不隐讳地盯着看了十分钟,是谁都很难不发作的。
「我向你道歉。」说是这麽说,然而陛下却依旧嘻皮笑脸的,很难说出这之间到底具有多少诚意,「但因为我实在是对我哥……奥里恩公爵的夫人感到太过好奇的缘故,还请你谅解。」
奥黛莉亚当然没错过他话里明显不自然的停顿与改口,但并未表现出来。
「……好奇?」
「嗯、像是……」说到这,他的眼睛往她身上掠去一眼,「总之,各种方面的。」说着,陛下他又笑了笑。
他此时的笑容,总感觉有些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但他就像是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而不想正面回答她。
於思索了会儿後,陛下才又再度开口。
「他也曾提起过你,而且对你似乎有着相当高的评价。」
奥黛莉亚有些微顿。
但还不等她表示困惑,就见陛下一手支着下巴,转了下眼睛,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好像觉得你很有趣的样子,嗯……似乎是这样子说的,这对他来说真的要算是难得的高评价了。」
……不好意思,但是、你们对於高评价的定义到底是什麽?
奥黛莉亚只能一边聆听,一边维持着她客套式的假笑。
「你好像并不相信?」却没想,就在她这麽想着的瞬间,便见陛下他忽然回过了头来,笑向她问道。
因这简直太像是被人给逮了个正着似的,那刹那间她竟都有些心惊了。
所幸此时的他们总算也快抵达目的地了。
「不过那个人也就是这样的吧。」踏入偏厅後,本来都已经沉默下来的陛下,忽然便又冒出了这麽一句,有些突兀、又有些突如其来的,「说出来的什麽话简直都像是威胁,不是吗?」
他看向她,像是在徵求意见,微勾起的嘴角、不知怎麽,却又有些神神秘秘。
奥黛莉亚不知该如何反应,幸好陛下他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想寻求她认同的样子。
「……那麽。」他将人给送至了偏厅中摆放有各式餐点的长桌前,这才准备离去,分别前,只见这位年轻的国王陛下朝着她弯起了眼角,「我有预感,我们之後应该还是会有不少见面机会。」
「我会期待下次和夫人的会面的。」说罢,他便转过了身去,向後朝她摆了摆手。
他的各种行为举止,看起来似乎都有那麽些漫不经心,松散而又随兴的。
这样看来,是从个性上、乃至於其他各个方面,都和奥里恩公爵,有着相当大差异的人哪……
她就这样目送陛下直自都看不见他身後那件长披风了为止。
站在长桌前,从各式调酒中拣选其中一杯来喝的奥黛莉亚,在喝下第一口酒时,一边这麽想着。
虽然因为观察的时间也还太短,尚无法轻易地下任何判断,甚至也还看不太清他和阁下的关系究竟如何……但果然,陛下还是有些奇特……
不,他根本就只是个奇怪的人而已吧?
结果她也并未在偏厅里久待。
顶着「奥里恩夫人」的名号,只要待在像这样人稍多的公共区域,便免不了会受到干扰,而她现下实在没多少心思和力去去与人周旋。
於是便踱到了人群稍稀的厅外,靠近各个独立阳台的走道。
这垂有一道道厚重帘幕的阳台,只要推开落地窗去,便是一个个较为隐蔽且私密的独立空间了,也是不少贵族们在参与宴会途中,若想休息、或不受人打扰时,会选择前往的地点。
——甚至,或许都还可称作绝佳的幽会场所。只要拉下帘幕,便表示该空间正有人使用,稍微知晓分寸的都知道不能去打搅。所以有些暗地里的密会、也多在此地进行,很可能现在也就正在发生着。
但奥黛莉亚现在就只是想寻个能避人耳目的地方而已。
她推开了某个阳台的窗子,不过并未把门拉上,因为充其量只不过是想吹点晚风。
於是她站在了走道内侧,背靠着落地窗,又沉默地喝了口酒。
和着晚风,从这儿还能看见宫内庭院、和稍远一点的旷野,天上缀着几点星子,甚至不说别的什麽,光此处安静的氛围,便是个很适合独自品酒、并陷入沉思的好地方。
奥黛莉亚又仰头沉默地喝了口酒,她有点忘了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几杯。
从前的公主似乎也曾到过这个地方……可她明明是那样喜爱热闹的性子,该是多无聊了才会独自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而後她想起了自己方才在偏厅时,一看见自己落单,便状似亲热的想簇拥上来的某些夫人与小姐们。
自从阁下在那场茶会有过向她送花的举止以来,明显可见、社交场合中有些人的态度竟开始逐渐友好,但也很显然还有部分人选择了观望态度,暂时不愿采取任何立场,而保持中立。
就在她思考着这些情形的时候,靠近这座窗台的不远处,传了阵稀稀簌簌的人声,谁的话语、就这麽被晚风吹着、而後带进了她的耳里。
蓦地、离她最近那座阳台的窗子被隐密地推开了,奥黛莉亚只能隐约见得有两个人影,而他们的对话,似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是谁呢?
她知道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像她这样只开了阳台的窗子,然後就站在走廊边吹风的,而现在若探过身去,简直太像是她本来便有意想偷窥似的。
「……那麽就这样了,亚伦。」
那声音很轻、很低,可让人意外的是,她还是在听见的那瞬间就辨认出来了。
她无法忘记那人独特的咬字和发音,和像是随时都带上了点柔媚的语气。
……那莫名便对她怀有恶意的女人。
选择了这样的地点、又那样小心翼翼的,或许就说明了他们不太愿意被人瞧见,或者这样的会面被曝光。
奥黛莉亚的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和夫人会面的那人,在他们说完话後,便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往走廊的另一端离开了。
然而克尔文夫人却意外地并没有立即走远,反而面对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所在的窗台处。
她们就这样不期然地、打了个照面。
奥黛莉亚不确定夫人的神色是否曾稍有异状,衬着背景的夜色,而灯光又过於昏暗,她看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确实怔了一瞬。
晚风又迎面吹过,她背後的帘幕唰拉拉地响,就连原先垂落在颊旁的发丝都要被吹乱了。
——而现在,她能看见克尔文夫人脸上深深的笑痕了。
「奥里恩夫人。」面前那人率先和她致意,边笑、边踩着从容的步伐,拢了拢肩上的披肩,缓步向她走来了。「像这样私下的单独会面,至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是吧?」
奥黛莉亚不知该回些什麽,转了下手中的酒杯,而後又轻轻抿了一口。
在不知道她的来意之前,或许都还是先不动声色的好。
「如何?对於今晚的宴会,玩得还愉快吗?」见她不语,克尔文夫人便又笑着再次开口了,此时她已来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然,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参加像这样的祭典。」到了这时,奥黛莉亚也终於不得不回话了,她笑得连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新月。「真的比想像中都还要来得盛大隆重、也要有趣许多。」
她无比顺畅地说出如此客套又官腔的发言,虽说对於这个庆典,除了在场的美食和美酒外,她其实也并没有多少认知。
「盛大又隆重……是吗?」
但不知是她话里的什麽,都让她面前的这位夫人、一瞬之间露出了副沉思的面孔,甚至还顿了一顿。
接着,只见她的视线便又稍稍向下滑去,落在了她胸口前的那颗蓝钻上头。
……即便在夜色中,也依旧是明亮、而又耀眼的。
奥黛莉亚不确定是否错辨了,她彷佛从夫人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阴戾神情。
「……既然我们今天会意外在此相逢,或许便也代表我们之间具有相当的缘分,那麽我便给夫人您一个诚心的忠告好了。」然而转瞬间,她便又勾起了如同方才般愉悦的笑容,说不定都还要更加柔媚了几分,「免得您只知一个劲地享受着现下的快乐,而什麽都不自知。」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是还挺难受的吗?我想大人他应该从未和您提到过吧?关於在这之前的王位之争,如果不是因为……难说现在坐在王位上头的,到底都是谁。」克尔文夫人言笑宴宴,手里拿着一把扇,稍微遮住了嘴,然而她的那双眼睛,甚至她话里被隐藏的意涵,都像是意有所指。
看见奥黛莉亚顿了下,而又旋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相当程度地取悦了她,只听她笑着继续说道:「要想保有如同这般快活的时间、也就只有像现在这样什麽都不知道的时候了吧?如何?被那位大人给蒙得好好的不是也很快乐吗?唯有不知情的人才可能继续享有这样的福分呢。」
「但您最好随时谨记好了,毕竟……」说到这,她又顿了顿,「在某些时候,那位大人是连最後的一丁点仁慈都没有的。」
「仁慈……?是,或许就像您所说的。」听到这,原先还喝着酒的奥黛莉亚,此刻也终於忍不住轻笑出声了,她将酒杯放置到了一旁的栏杆上,磕着时,都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尽管克尔文夫人将话说得如此隐讳,东藏一点、西藏一点的,但却也一点都不妨碍人听出那话里明晃晃的挑衅意味,尤其当那讽刺根本是针对自己而来时,她也无法再继续闷不吭声的了。
尽管她平时看起来那样温顺,彷佛面对什麽人都能尽量和善以对,但这样的善良,其实是有一定限度的。
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时,那肯定就没有再忍着的必要。
奥黛莉亚歛下了眼去,只略微哼笑了声,不知为何,那笑意听着都有些冷,「我也没什麽好反驳的,关於这些,我就问您一句,克尔文夫人。」说着,抬起眸来,微笑着望向她,「方才那些精辟的见解和感想,是否都出自您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呢?」
「嗯……尤其是关於阁下他并没有一丁点仁慈这点?」
……这下,奥黛莉亚可很明显得看出了、克尔文夫人的脸,确实,曾扭曲了那麽一瞬。
「……挺伶牙俐齿的嘛,小女孩。」好半晌後,才总算又听她再次开口,虽又能挂回了笑,却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听那语气都像是咬着牙才好不容易挤出来似的,甚至连她那股装腔作势的柔媚也几乎要消失殆尽,「要听不听随便你,但我确实是在为了你着想,你最好呢,就还是别和本来就不该过於接近之人太过亲近了,不然到时别说我没提前警告过你。」
「是,我会记得您的警告。」奥黛莉亚歛着眼,语气有些凉凉的,却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但就算是如此,那也是我和阁下彼此之间的事情,和夫人您仍旧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里也没有任何您可以置喙的余地。」
说到这,她这才抬起了眼来,直直地望向了克尔文夫人的眼睛。
而後,奥黛莉亚都不确定,她是否是气冲冲离去的。
等到确定她已消失在这条走廊後,她这才总算松懈了一口气下来,重新将背倚上了身後的窗子。
过分美丽或诱人的事物,果然确实还是不要太过接近的好。
那样娇艳或美丽之花,通常要不是有毒的,要不就带刺。
奥黛莉亚再次拾起了酒杯,仰头喝了一口,而後盘起手来,倚在了窗边的栏杆之上。
晚风又再次拂过了耳际,向後吹起了她颊边的一绺头发,也终於吹散了方才那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点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