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原本也就只是想让瑟琳娜早点打消念头才开始的胡说八道,奥黛莉亚嘴上细数,还越说越起劲,却见自己的贴身侍女始终只是低着头、闭口不言,似乎还在隐忍着些什麽,一点反驳她的意思也没有。
嗯?怪了,是因为觉得她所说得太不堪入耳所以才这样的吗?奥黛莉亚正要上前几步、弯下身,探看瑟琳娜此时脸上的表情。
却发现奇怪的地方好像不只如此。
一道浅灰色的暗影就投射在泥土地上,斜斜地、遮挡住了来自身後部分浅淡而金黄的阳光……
「继续?」
简直是在蛊惑人的低音,语尾还略微上扬。
奥黛莉亚瞬间都能想像出自己脸上爬满冷汗的样子了。
大约又停顿了半秒,她方才转过了身去,裙摆又跟着旋出了些许弧度。
只见公爵阁下就站在稍远处、这条小径的入口,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嘴角也只是略微斜着、似笑非笑,像是在说「看你还能说出点什麽来?」
他似乎是从外头才刚回来,穿着最正式的深蓝色西装,排扣也还全都一丝不苟地扣着,甚至端正地别上了勳章。
……应该是太久没见他身着正装的缘故。即便这阵子已经较频繁地会和他见到面,照理说对他的容貌应该也多多少少要产生了点免疫力才对,然而奥黛莉亚刚刚仍旧是呆滞了一瞬,略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原本就是高大、英挺的身材,而这一身剪裁合身的装束穿在他身上,更是增添了比以往还要再更加凌厉的气场,别说再搭配上他本就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蓝眼睛,及如雕塑般英俊的脸孔。
甚至连其脸部连接着下巴、再到脖颈的肌肉线条,也确实是迷人的。
……她突然之间、莫名地,好像也不是不能有那麽一点点理解、为何从前的公主、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她,在和眼前这人的初次见面时,会那样突然地就陷入着迷而无可自拔了。
更别提、若当他的脸上,甚至都还带上了一丝笑意。
然而这还是不能让她现在的状况要好上些许,她现在依然还只是个乱说他坏话而被逮个正着的现行犯。
「……阁下。」奥黛莉亚只能够提起裙摆率先向他行礼,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瑟琳娜,此时也正以最严谨恭敬的姿势回应,头连抬都不敢抬。
当她重新抬起头迎向阁下目光的时候,已经又弯起了眼并勾起了嘴角,即便仍能够很好地保持住笑容,然而内在精神可能早已碎裂成一片片的了。
好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糗。面对他不知何时已然走近的距离,奥黛莉亚偏了偏头,和顺地微笑,决定装死到底。
此刻的他已走到了她面前,如此近的间隔所造成的威压感又更甚,而低头俯视着她的深蓝色眼睛和深邃面孔,竟好像又比远看时更加好看几分。
只可惜那眼底看戏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
「不继续说了?」他挑起的嘴角似乎略微泄漏出一丝笑声。
「嗯?」奥黛莉亚继续眼角弯弯。
「很……有趣的观点。」他以低沉和缓的嗓音如此叙说,像极只不过是为其下了道评论,而中间的停顿则是为思考着说词,「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
啊呀。
奥黛莉亚以手掩住了唇角,像是也只不过是想压去自己的呵呵傻笑声,对上他打趣的眼神、他的眼瞳,竟莫名让人联想起深水光底下的青石。
又是这麽相互对看了几秒,最後,还是阁下率先勾起的唇,和一声轻微的哼笑,结束了这场对峙。
「显然,我和夫人还有些对彼此的误解、需待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能够私底下解开。」阁下他这话虽是看向她时所说,但很明显却是在对她身後的瑟琳娜发话,「你可以先离开了。」
「是的,大人。」只见自己的贴身侍女又一次恭敬地低下头,随即便转身离去,没过几秒就走到这条小径的转角处,消失了踪影。
嗯……这消失的速度……好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啊。回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奥黛莉亚的心里除了正狂冒冷汗外,还泪流满面。她怎麽觉得若真有哪天需要的话、瑟琳娜肯定也会二话不说就将她打包、然後丢到她身後那人的床上?
……她是不是该趁现在多提防着点了?
午後,希斯洛克庄园後院花园的某一隅,是如此静谧,安静地彷佛能听见身旁蝴蝶拍翅的声响,金黄色的阳光则无声地洒落。
「你原本有打算往哪个方向吗?」奥黛莉亚回过了头。或许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阁下的嗓音,和此时午後的氛围是如此相搭,听上去是那样低沉、悦耳而使人沉醉。
「……我也就只是随便走走而已。」她只能够小声地呐呐。
「那麽,如果不那麽打扰的话。」塞德里克走近她身侧,向她伸出了一手的臂膀,脸上则是依稀笑意,「请允许我的加入。」
哈啊……奥黛莉亚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又抬头看了下公爵阁下的眼睛。
她好像也没什麽选择。
半秒钟後,她方才伸出了手,抛开了原先一直握在手中的花朵,并搭上了他的肘弯。
微勾起的嘴角背後,都不知是叹息多些,还是无奈多点。
今日午後的天气确实宜人,各处皆洒满了阳光,却不显燥热,确实是个适合散步的好日子。
然而奥黛莉亚此刻却没什麽能够好好欣赏周围景色的闲情逸致,甚至无法好好打量才刚走过的花丛。
这样憋着一口气,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感觉,实在太闷了,还不如一刀给她个痛快。
她有些心虚地飘忽着视线,想着此刻自己心底真正的表情,肯定就像是条鲶鱼。
憋屈、郁闷……如果可以还真想弓起身子来一溜烟就跑。
「果然,夫人就和我之前所想过的一样。」幸好,又再过了片刻後,阁下他总算开口打破了沉默,当中似乎还隐约夹带着一声轻笑,「这不是懂得非常多吗?」
「什麽?」听闻,奥黛莉亚这才赶紧回过了头来,仰头对上身旁那人的视线,笑弯了一双眼睛,「我绝对无法承担得起您这样的夸奖。」
即便一直以来,在和阁下相处时她都还是难免有些忌惮,深怕一不小心就误触到那些她不该触碰的领域,因而引来他更多额外的关注,所以总是谨慎小心着。
不过就算如此,此时的她,其实也已经能隐约捉摸出个范围——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是不会太过和她计较,所以就算他真听到她那麽说了,应该也不至於需要太过担心会遭遇什麽不测才对。
甚至,看见她那吃瘪、又无法作出反驳的样子,或许还刚好就是他特别喜欢的。
「是吗?」阁下也迎向了她的眼睛,些微勾起嘴角,「那麽,就如我刚才所听见的……」
「不!那绝对不是在说您!我只是指出了一个多数男性可能会有的偏好罢了,怎麽可能会和您有所关联呢?」
呵呵呵呵,奥黛莉亚以拿着阳伞的那手压着唇,笑得都眯起了双眼,甚至不确定是不是都将那傻笑声都给泄漏出来。
……虽然认为他应该不至於和她计较,但果然,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能自保时还是多多自保吧,别太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
而只见公爵阁下他只又继续歛下眼望着她半晌,脸上不见多少表情。
什麽啊?这副表情……奥黛莉亚只能够略有些怔然地张着眼睛。
「多数男性可能会有的偏好……」从他刻意放缓的语调,都不太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也只不过是种打趣而已,「看,夫人这不是懂得很多吗?居然连这也相当地了解?」
她勉力上扬着嘴角,提醒自己千万别真扁成一张鲶鱼脸了,甚至不确定是不是都听见了自己咬牙的声音。
「哈哈、哈……像我见识这麽浅薄的人,怎麽可能真的知道他们在想些什麽?所以、不如……说是我一点毫无根据的胡乱揣测罢了。」不然是还想要她怎麽说?「我想……那不都是些相当、嗯……容易引人注目的特质吗?」
她边说,边抬起头偷偷瞄了身旁的阁下一眼。
应该不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不知道是因为今日暖和灿亮的阳光、还是伴随而来的风,太过温和迷人的缘故,又或是午间本来就特有的、容易使人松懈又沉酣的氛围导致,连奥黛莉亚都能明显感受得出来,阁下今天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不,甚至能说是相当得好。
因为,即便听多了她的胡说八道,他似乎也没打算太和她计较的样子,甚至并无一丝不快,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次。
相反,此刻凝视向她的目光,不知是不是也受了暖阳的影响,看着竟感觉都柔和了不少。
「引人注目……」只听阁下他沉稳的咬字发音,竟让简单的几个字显然都带出了种独特的韵味,「像是你?」
拂过的风,不知是不是都跟着停歇。
奥黛莉亚也只不过是愣住了半晌。
她稍微撇开了视线望向前方的小径,默然片刻,脸上一时间也看不出太多表情,颊畔的金色发丝跟着有些微晃荡,而後,才弯起眼角笑了出来。
「虽然知道您不过是在打趣我,但其实我自己也相当明白,自己一点这方面的特质也没有,也不希望会有。」
自己或许也不过是被今日午後氛围所影响的人之一而已,她想。
才会不自觉地都松懈了下来,得以略显轻松的回覆、这无关紧要的谈话。
但阁下今日不知为何却特别显得有些执着,像是真想从她这要到一个答案。
「你是这样认为的?」他是在顿了片刻後才开口的,「在我看来,你是明明拥有那些特质,却善於逃避隐藏的人。」
「像是明明就是那样的聪颖?」他甚至转过了身子,而面对向她。
……为什麽会突然这麽说?真只不过是因为突然听见她那些话的缘故吗?
「……不,怎麽会呢?」然而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思考太久,奥黛莉亚便开口了,「原本就没有的东西是不需要隐藏的,就像我确实不够聪明,也本来就不够大方。」
她凝视着前方,尽管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听闻,塞德里克也只是些微顿了下,而後似乎低低地轻笑了声。
「其实,光是你懂得隐藏和现在这一说法……」他歛下了眼眸,对上了那双正好回过头来迎上他的眼睛,「就证明那并不是真的。」
奥黛莉亚只能够怔然地回望。
不管是为他带笑的眼神,还是眼底里映照着的光。
甚且他低沉的嗓音,此刻听着,竟也都柔和了不少。
细微的风吹过,她眯起了眼,原本都要有些被吹乱的头发,当下一秒重又睁开眼睛时,几缕金发竟已缠绕在他所伸出的手指指间,而後,便被细致地拢回了耳廓後。
这也都只是错觉的一部份吗?
她只能够继续抬起眼来,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其实,因为需要挽着他臂膀的机会并不算少,只要外出,就算只是去个教堂,只要是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如此的情况便不能够避免,因此不知於何时起,她竟也已经习惯了彼此间这样的距离。
甚至,此刻所搭着的精实的臂膀、宽大英挺的肩,和挺拔的背影,竟也都是她在不自觉间便已看熟悉的了……
然而此刻的感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