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结果在场最先出声的,仍是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镇定的陆希恩。他先是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安抚道,嗓音柔和,「这位是奥里恩夫人,不会有事的。」
因此时他们两人所在位置,刚好处在背光处的缘故,且又是黄昏时分,光线已逐渐昏暗了起来,奥黛莉亚没能很清楚看见那掩盖在帽兜下的脸庞,只能看见它所投射下的淡淡的阴影,而在听闻陆希恩这麽说後,那人看来也没有想要出声说话的意思,只是朝着她的方向,略显僵硬地欠了欠身。
於是奥黛莉亚便也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於低下头的瞬间,眼角余光就这麽瞥见了那人的裙摆,即便光线并不是那麽明亮,也能看出上面是绣有些许纹饰的。
……她或许并不是村子里的人。
这个村子里,除了奥里恩家,便再无其他贵族居住了,然而从那花纹精致的作工看来,也不像是个一般村里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服饰。
那人并没有久待,再向陆希恩躬身道别後,很快就离开了。直到此时,陆希恩这才转过头来,面对向她。
……此时的他应该仍是像往常一般,朝自己勾起嘴角,露出无比温和微笑的吧?因还隔着些许距离、且又背着光的缘故,导致奥黛莉亚无法看清陆希恩此刻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表情。
「夫人。」幸而此时他总算出声了,声音也如同往常般柔和。不知为何总算松了一口气下来的奥黛莉亚,这才总算迈开步伐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并回应了他的招呼。
「刚才那位是宫廷里的女佣。」似乎是因为方才她迟疑的目光太过明显,她才一走到陆希恩所在的围栏旁,他便笑着朝自己开口解释道。
「喔?是这样……」仍有些许疑惑没能厘清的奥黛莉亚,也只能够先这麽稀里糊涂地胡乱点了点头。
看见她明显茫然的模样,陆希恩很自然地、便如此毫不掩饰地「噗哧」一声在她面前笑了出来,双眼甚至都成了两道弯月。
「还是这麽明显呢,夫人您……」抬眼见她立刻露出了想反驳的神情,但还不等她开口,陆希恩便先笑着继续接话:「她好不容易终於能够短暂回到村子里来,便有些事情希望我们能够去替她办成。」
「嗯?」听闻,奥黛莉亚还是没能够明白地眨了眨眼。
「她回到这里,却发现家人们都短暂外出了,正好不在,於是只好写了封信,恳求我们教堂方面能够替她转交。」说到这,陆希恩总算不再坏心眼地卖弄关子,边说,还边扬起了手中的信封给她看。
「啊……」听闻,她这才有些明白了过来,然後边看向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嘴边喃喃自语道:「所以,该不会是翘班偷溜出来的吧……」
看她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大概十有八九是这样的了……
「这个吗……这我就并不是那麽清楚了。」陆希恩也只能够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神情,大概即便真的知道,也不方便说出来吧。
边这麽想着,奥黛莉亚实在是有些情难自禁地、用带着些许同情的目光望向陆希恩。这个人……怎麽能那麽容易就被诸多其实和自己无关的繁杂事务给缠上呢?虽然她好像其实也是给他增加工作量的其中一人就是了……想到此,她又不禁流露出些许罪恶感来。
「怎、怎麽了吗?夫人您为什麽要那样看我呢?」就这麽看着面前的夫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脸上就换过了多种表情,最後还被她用某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给打量了半晌,实在是有些忍不住,陆希恩也只好这麽问出口了,脸上边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笑容。
「陆希恩……」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流露出一副因无法明白而显得有些无奈、但又带有些许宽容的纯良笑容来,奥黛莉亚便语重心长地开口了:「如果太过善良或太过心软,就会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啊……嗯,虽然我好像其实也没什麽资格能和你这麽说的就是……」说到最後,似是因为有些心虚,她也只能够撇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下自己的脸颊。
真的是……辛苦了啊,於又瞄了一眼陆希恩後,奥黛莉亚不禁这麽想道。说也奇怪,看见他这个样子後,不久前明明还有些烦闷的情绪,莫名地就已被冲淡了不少。或许是因为意识到、方才的那些,也只不过是自己微不足道的烦恼罢了吧。
……还是没能够明白夫人想表达些什麽。陆希恩此时却只能够这麽想道。
只不过,比起那些,现下应该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才对……
「这麽说来,夫人您又是为什麽会於这个时间点造访这里呢?」片刻後,他这才总算出声打破了奥黛莉亚的思绪。
「啊……」只见她脸上的神情,蓦然之间显得略有些尴尬的模样,「也没什麽,只是刚好散步到这附近便想说来看看,所以……所以我现在其实应该要回去了。」说到这,她微微低下了头,不知为何,总感觉似乎突然间心情就低落了起来。
陆希恩抬头看了下逐渐昏黄的天色,再过不久,澄红的夕阳也将落到山的那一头去了吧。於是,在想了片刻後,他便朝着眼前娇小的身影弯起眼来,温声提议道:「那麽,不如这样吧,因再过不久也就要天黑了,您一个人走回去实在不太安全,还是由我护送您一段路,如何?」
「可以吗?」只见她的双眼登时便亮了起来。这显然是同意的模样了。
「当然……啊,对了,请等等。」他先是勾起了笑容,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慌忙转过身,往後方教堂的房舍跑了过去。
然後奥黛莉亚便听见了里头传来了一阵「乒铃乓啷」、宛如物品掉落时所发出的声响。
过没多久,总算看见陆希恩从里头出来了,而他手里则多出了一盏煤油灯。
「我只是想……天就快要黑了,或许还是带上这个比较保险……」似乎是也清楚方才自己所闹出的动静有多大,只见此时的陆希恩略显腼腆地垂下眼睑,竟都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上她直直望过来的目光了。
而奥黛莉亚自始自终,则都是以一副呆愣愣地状态,睁着双眼,目睹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此时,才像是再也无法忍住似的,以手抵着唇、弯起双眼,毫无顾忌地开怀笑了起来。
「夫人您正在烦恼着些什麽吗?」回程的路上很宁静,两人之间本来似乎也无人想开口的意思,直到陆希恩率先打破了沉默,边说,还边侧头探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嗯……」想必是此时自己脸上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是太过明显了吧。於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想着究竟该如何回答的奥黛莉亚,好一会儿後才总算出声:「陆希恩,如果说,你明知道即将有麻烦要到来,却也知道无论如何都逃躲不过,这个时候,你会怎麽做呢?」语毕,她抬起头来,望了陆希恩一眼。
「逃躲不掉的麻烦……吗?」边喃喃复述了一遍她所说过的话语,只见他似乎也顿时陷入了沉思当中,「既然真的无法避过,那麽,我也只好竭尽我所能,但同时也会持续相信着,最後一切一定都会有其最好的安排。」
於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後,他给出了这麽样的一个答案。边说,边淡淡地凝望过来,目光沉静,嘴角则似有若无地勾起。
尽自己所能吗……奥黛莉亚歛下眼想着,还真像是他会给出的答案。想到此,便不禁轻笑出声。
不过,这倒或许是目前唯一较可行的办法了。
「嗯……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总有些冒冒失失的陆希恩先生,其实想法是如此成熟,面对问题时也都能这麽冷静地就解决了。」静默半晌後,奥黛莉亚这才开口了,并且话语中的笑意还相当明显,「像是没什麽事情能难得倒你一样。」
说完,她抬起头来笑望了陆希恩一眼,任谁都看得出她此时脸上打趣的意味浓厚,且她的眼中,还因此而散发着光亮。
见她如此,陆希恩先只是呆愣地又盯着她半秒,接着才挑起了眉眼,「夫人您……」他「哈」了一声,像是在笑,又似是在叹息一般,「……您就别笑我了。」他将一只手搭在了後颈上,眼神则飘向了别处,耳根处还染上了些许的红晕。
显然他也明白是在指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只是,您说没什麽事情能难得倒我,这样子似乎就有些太过了。」两人又这麽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路,直至来到能看见庄园的斜坡道时,才听见从刚才起便没再开口的陆希恩如此说道。
「对於很多很多事情,我也还是会感到如此的茫然。」
他在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目光则直视着眼前即将要落到山坡後头的夕阳,而奥黛莉亚就只能这麽一语不发地、看向他的侧脸。
那会是些什麽呢?然而她一时间却什麽也问不出口。晚风轻拂过面颊,带来了夏天傍晚的气息,凉爽而不显得燥热,将两人的发丝也吹得轻轻扬起。
终於来到希斯洛克庄园的铁门外,远远地,便能看见奥里恩家所属的骑士团,仍聚集在广场上头,一旁则还有些马匹,显然是还有些装备未完全卸下的样子。
看见这一幕,陆希恩先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接着才了悟似的轻轻「啊」了声。
「……看来,公爵阁下已经办完事情回到宅邸来了。」
「……是的。」於又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後,方才听见奥黛莉亚如此轻声答道。然而,也几乎是无法克制的、嘴边略微发出了声哼笑。
因为不管怎麽说,这一切仍旧是太过荒诞了。
不过无论她的意愿为何,从今天起,她就是得面对这样的一件事实。
——和她几乎未曾谋面过几次、宛如陌生人一般的「丈夫」,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
光是想起这麽一件事,就几乎让她原本已有些好转的心情,又再度沉重了起来。奥黛莉亚歛下眼,目光沉沉地望向脚步前方的青草地。
和陆希恩道别後,她无可避免地、再次陷入了同样的思绪当中。
但是能怎麽办呢?奥黛莉亚想着,如果真要达成如同陆希恩所说「尽她所能」、那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也就只有继续和公爵大人维持着避不见面的关系而已了。
虽然看似太过消极,但应该还是能有效提升她的存活率……毕竟连面也见不到,产生「除掉她」这样念头的机率相对也会降低许多的……吧。
……她突然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没信心了起来。
不过无论怎麽说,要做到这点,应该还是不怎麽难的才对。奥黛莉亚不禁又一次回想起从前公主被公爵冷落的辛酸血泪史……
嗯,至少关於这一点,她肯定还是能办到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边这麽想着,她边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试图让自己的精神更加振作。
结果没想到她才刚对自己自我鼓励完、这麽心理建设了一番、好不容易终於产生了点能面对未来新生活的信心之时,她的美梦,竟如此快速的,就又将再度被人给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