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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钟声是否刚敲过三下?奥黛莉亚自己也不是那麽肯定,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别的地方了。
午後宁静和缓的阳光晒进这间布置奢华气派的起居室,就连她脚底踩着的绒毛地毯看起来都要价不斐,奥黛莉亚甚至怀疑它是某种稀有动物的毛皮作成的。
她又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边透过杯缘悄悄觑向坐在她对面沙发椅上那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越发感到如坐针毡了起来。
自从奥黛莉亚表明完自己来意後,这个空间便已经有好半晌都不曾有人出过声了,只见对面的那位女士此刻仍优雅地端着自己的茶杯,歛下眼静静地喝茶,看上去完全无任何一丝想回覆她的意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终於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底放上茶盘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而那名妇人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是,你好歹表示点什麽吧?只哼这麽一声到底是什麽意思?奥黛莉亚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站起身来质问她的冲动,迫使自己又再度吞了口茶。
对於自己最近怎麽老是得和这类型难搞的大人物见面一事,奥黛莉亚感到无比心累。
她眼前这位深咖啡色头发,梳着典雅盘头,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为人冷淡又态度高傲的女士,正是她父王的现任妻子,同时也是小亨利的生母——薇若琳王妃殿下。
只要稍微回顾下公主过往的记忆,此刻的奥黛莉亚便也能对这位王妃殿下平时待人处事的作风,有了些最基本的了解。
嗯……该怎麽说呢?除了普通程度的自私自利、普通程度的尖酸刻薄,和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之外,她真可说是个再好不过的女人,若能扣除这些缺点不计的话,奥黛莉亚倒也不是不愿意和她好好相处。
问题就是,那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大概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性,无论如何都去除不掉的。
要不是她真的有事相求,且这事涉及王妃殿下的职责范围之内,奥黛莉亚才不会想来找她呢,又不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麽跑来自讨苦吃?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想要出宫一段时间?」又过了半晌,对面才传来薇若琳她特有的、不失优雅却又带有明显淡漠疏离意味的嗓音。
「是的,但其实我也不是来请求多长期的外出许可,最多绝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奥黛莉亚再次诚恳地说明道。
「时间长短倒不是这次最大的问题。」直到此时,薇若琳这才终於抬眼冷冷地看向她,「但你说想去离王城最近的平民村落?我没有听错吧?」
「嗯……是的……」面对王妃带点威压的质疑语气,奥黛莉亚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头来,方才应声。
「若你说想前往的是属於王室的领地,那多长时间倒也不是问题……」她边说边再次端起了茶杯,「但你说想去那种村庄?」在她喝茶之前,奥黛莉亚非常肯定自己绝对听到她用鼻腔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过若此刻就这麽屈服在薇若琳胁迫语气之下的话,她也就别想达成当初所设下的任何目标了。
而且,谁说想去王室的领土了?那她还特地来这麽一趟干什麽?
奥黛莉亚想去到伊斯特克人们真正生活的地方看看,这就是她当时看完资料後突发奇想所冒出来的念头。
从前的公主在伊斯特克生活时,几乎没去过王室领地以外的任何地方。虽说她也并不是没出过王城,但顶多是坐在前往王家封地的马车上时,曾从窗内看过沿途的景致罢了。就连那次出访萨班时也是,即便到了他国,也还是只能待在他们的宫殿之内。
嫁到萨班後就更不用说了,日子甚至无法过得像她当公主时那般自由,且又是住在一个她不甚熟悉的地方。那三年间,奥黛莉亚的活动范围绝不超出萨班的首都圈以外。
所以,她才想到平民的村庄中去走走,甚至住上个一两天,看看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人民,究竟都住在什麽样的环境里,过着怎麽样的一种生活。
趁着她还尚未出嫁以前、她还能保有这仅剩一点自由的日子里。
再晚一些,她怕自己是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是,王室成员若要外出,甚至於离开王城几天,也当然不会是件小事了,例必得事先经过通报才行,而这便会将王妃给牵扯进来。因王宫里所发生的一干大小事件都属於她的职务管辖范围之内,迫不得已之下,奥黛莉亚也只得前来请求她的许可。
「真的,我保证不会给您以及王室带来任何麻烦……」当奥黛莉亚想再次向她保证时,话还未说完,薇若琳便於中途打断了她。
「想去到那种地方还不够麻烦的吗?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还有,你可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分了,只怕公主去到那种下等人的场所,连十分钟都待不惯呢。」薇若琳边说,嘴角还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再说了,你再怎麽样也好歹是名公主,去到那种地方,还有谁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所以我刚刚也说了,这绝不会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外出的旅程,只要能有几个王家的护卫队骑士随行,再加上,关於旅程计划我也已经先有个大略的构想……」
再一次的,薇若琳又打断她了,这次她发出了声更不加掩饰的冷笑,「奥黛莉亚,我该说你什麽才好?」只见她一边以茶杯就口,一边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垂落耳旁的发丝,「像你以前使使小性子折腾大家也就先不说你,前阵子不还听说都开始装疯卖傻了?现在是仗着所有人都管不动你,所以想开始出去野了是吗?」
听见薇若琳尖酸又嘲讽的口吻,奥黛莉亚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刺进了手心的肉里。不好好听她解释,又三番两次自作主张地发言,王妃殿下根本一点想好好沟通的诚意都没有……!
就在奥黛莉亚差点就要对眼前这位王妃殿下出言不逊的时候,王妃的起居室门口便传来一阵通报的声音,及时拯救了她免於这种尴尬的困境。
而仆从的话声方落,便见约翰已经快走近跟前来了,奥黛莉亚照例起身和他打了声招呼,而约翰只在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後,便不再看她,转而向王妃殿下行礼。
「请原谅我的失礼,在这个时间点前来拜访,想必一定打扰了两位愉快的午茶时间吧?」
「怎麽会呢?约翰,你来得正是时候呢。」只见薇若琳嘴边扬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看她这个样子,奥黛莉亚敢肯定,她方才八成有差人去把约翰给请来,要不就是,当自己提出请求想拜访她的时候,她便有盘算要把王子给一并找来了。
「我和奥黛莉亚刚遇到了点小困难,你来了正好,或许能替我们想想办法呢。」薇若琳到这时便又能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了,只听王妃殿下笑着把她刚才的请求给说了出来,不过却多了不少加油添醋的设定:诸如,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副良母的形象,而把她,奥黛莉亚公主,给说成了个彷佛吵着要糖吃的无理取闹小孩,并且着重在描述她自己该有多为难。
「所以,并不是我这个作王妃的不想成全她这麽一点小心愿,她想做点什麽,我自然都是很愿意帮助她的。」终於,薇若琳那不容他人插嘴、自说自话的演讲总算眼看要告一段落了,「而是她若去了那种地方,若发生了什麽危险又该怎麽办呢?这些事可全都是属於王妃的职责啊,我真无法担当得起。」
说完,她便从容不迫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只听她方才明明是请约翰来想想办法的,但这会儿却又摆出了一副让别人都只能够认同她的姿态,且其中还大有要王子殿下好好评评理的意味在。
另一方面,却见约翰在此期间都摆出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翘着双长腿坐在王妃殿下侧首的沙发椅上,一手靠着扶手、撑着头,另一手拿着仆从刚端上来的茶杯,脸上则挂着他那一惯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随意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是的,我想我听明白了。」知道是自己必须得做出点发言的时候了,约翰却只是先笑了笑,接着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简单说来,就是您觉得这事太过麻烦,所以完全不想负担起任何责任,想藉此推卸得一乾二净的意思。」
听了这话,奥黛莉亚先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接着才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约翰。
然而,这下可就真惹恼薇若琳了。
「我不知道王子究竟都是怎麽解读他人话语的。」说到这,薇若琳顿了顿,奥黛莉亚这才於今天首度地、看见她那傲慢笑容里有了一丝的扭曲,「但很显然,你完全不能够明白我话里的含意。」
「那还真是我的不对了。」然而嘴上虽这麽说着,约翰的嘴边却仍挂着笑,看上去简直让人更加生气了,「对此,我真感到十分的遗憾。」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此刻只能乾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的奥黛莉亚不禁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完全不知道这场其实是由她引发起的纷争,究竟该如何收尾。
结果,出乎意料之外地,居然是薇若琳先笑出声来了。
「虽说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很想问问。」只见她嘴边又再次堆起了浓浓的笑意,更加让人捉摸不透。半晌,才听她终於出声:「要不然,王子,难不成你就愿意为你妹妹这次的行程负起全责吗?」
「若果真如此的话,我倒也是不会反对。」末了,她又补上了这麽一句。
她这摆明是想甩锅的意思!奥黛莉亚差点就要叫喊出来了。
阴险,薇若琳这女人简直太过阴险了!
虽然根据公主从前的记忆,她对伊斯特克的政治局势实在也没有多少概念,但是她好歹也能够明白——约翰和王妃殿下是处於对立的两方。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身为小亨利的生母,她当然会看约翰不顺眼了,因为无论再怎麽算,小亨利的王位继承顺位永远都只能排在他之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就好在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约翰的继承地位还是相当稳固的,这是不管薇若琳再怎样处心积虑算计都难以动摇的事实——然而即便如此好了,王妃殿下仍旧时不时地想找第一王子的麻烦,除了处处刁难他之外,更重要的是当他想推行任何政策时,她一定皆会百般阻挠,毕竟有她家人那边贵族势力的撑腰,薇若琳做起这些破事来简直得心应手的很。
而奥黛莉亚之所以认为她甩锅行为阴险的理由,便在於此。
因约翰若是不答应承担下这个责任,那他便会被方才自己所说的话语给狠狠打脸,然而,若他果真愿意负起全责的话,那又会是个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因为一旦她出了什麽事,王子的麻烦可就大了,奥黛莉亚敢保证,薇若琳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奥黛莉亚有些担忧地瞥向他,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回答。
「怎麽样?约翰?你的想法呢?」薇若琳又面带笑容地开口了,实则是在迫使他快点做出抉择。
只见从方才王妃向他发难後便一直默不作声的约翰,在听见薇若琳对他的施压後,竟只是慢慢地扬起了嘴角,加深了唇边的笑意。
「这有什麽好犹豫的?」直到此时他才终於端正了坐姿,正面迎上了薇若琳挑衅的目光,随意地笑了声,「我又不像是王妃殿下,当然很愿意负起全责。」
只听见约翰在做出这样的宣言後,现场顿时归为一片沉沉的寂静。
奥黛莉亚彷佛还能听见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呃,不对,那个人貌似就是自己。
「好,真是太好了。」过了好半晌,薇若琳这才总算能找回点镇静,并开口应声。然而,只见她脸上虽仍能够带着笑容,但这次却很明显是被气笑的,「听你这麽一说,我这个作王妃的,也终於能够放心了。」
「奥黛莉亚,你想做什麽,就尽管去做吧,随你高兴。」
最後的这一句,根本完全就是句气话了。王妃殿下甚至还无法控制住她的脾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能不那麽恶劣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