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刚刚成年,所接获的第一个外交任务,便是被派遣至他们的邻国友邦萨班。
虽说是两国王室间的交流,随她出访的使节人数也不少,但那还称不太上是什麽多正式严肃的场合,她也并不肩负任何谈判项目,最主要的活动只是去参加一个他们国内较为盛大的宴会,所以顶多是礼貌性的拜访罢了。
而奥黛莉亚公主之所以会愿意接下这份差事,多半也是出自於她个人的私心。
她当然是想一睹传闻中那位奥里恩公爵的风采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她出访的那段时日,公爵按道理来说人都刚好不会待在王城内。
「……如果早知道会见不到公爵,那根本就不值得我大老远跑这麽一趟到萨班来了嘛,这一次出访也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此刻,奥黛莉亚读到了当时的公主所写下的这麽一个句子,不禁感到有些汗颜。
……从前的公主到底是都把外交访问误当成什麽了啊?相亲活动吗?
不过到了最後,公主终究还是见到他了。
那是她出访行程的最後一日。
当天基本上已经没安排什麽正式行程,她必须参加的宴会和派对也早已於日前便全部结束,在萨班王宫多待上一天也只是为了让使节团的成员们能够充分休息,之後踏上回国的旅程才不会过於劳累。
於是,也找不到什麽事好打发时间的奥黛莉亚,便听从了瑟琳娜的建议,决定到他们王宫的花园去走走。
已经是深秋了。那天的天气其实并不太好,整片天空都被一层厚重的云朵所覆盖,所见之处尽是苍茫的灰白色,耳边还能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唰拉拉地吹动着一旁灌木丛和树梢上的枝叶。
奥黛莉亚提着裙摆走下了沿着起伏的丘陵地而建的小坡道,一旁的草丛全被强劲的风势给吹得直不起腰。因为这儿地势稍高的缘故,位於坡道底下的花园和更远处的草原全都能一览无遗,视野辽阔,而这麽看过去,还真有几分旷野般萧索的味道。
终於走进花园的公主有些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望了望,发现这个庭院各处皆种满了玫瑰。在这个已开始略带一丝寒意的时节,却也正是玫瑰最为盛放的花季。此处的植物都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花自然也开得极好,随便往哪个角度望去,到处都是鲜艳绽放的花朵。
就在那时,将要走过转角处的公主蓦然停下了脚步,感觉到了前方稍远处似乎还有别人在,因她听到了谁的脚步踏过草丛时所发出的沙沙声响。
待那人走得更近些,进到视线所能观察得更清楚的范围时,奥黛莉亚公主秉住了呼吸,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咦……是公爵大人?」然後,她听见了走在她身後、这几日她住在萨班王宫期间内被派来服侍她的侍女,小小声地惊呼了这麽一句。
「啊、难道他就是你们声名远播的那位大人?可我彷佛听见说,他最近因公务出城去了……?」同样走在她身後的瑟琳娜,开始小小声地和那名侍女咬起耳朵来。
「是的,大人原是预计两天後才会回到王城的,但不知什麽缘故……」
在後面的话语她便没有听清了,只因当时公主的一门心思全被眼前的人给吸引住。
那名男子并未穿着正式装束或军装,而是着一袭深色的双排扣骑马服,许是刚下马背不久吧——这附近确实有个马厩,而若从郊外回来要前往王宫的路上,则似乎也多半会经过这处庭院。
看样子他的确是才刚回到王城不久。奥黛莉亚不禁在心中感谢起自己的好运气。
然而公爵似乎还未察觉到小径的另一头尚有别人在、又或许只是不在意。只见他边打量着身旁的花丛边持续向她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像是在思索些什麽的表情。
忽然,他无意间地调转了视线,这才终於注意到了她。
那只是幕他向她瞥过眼来的侧脸,衬着一旁开满深红色玫瑰的花丛、及在他身後更遥远处,那灰苍苍的天幕。当时的公主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个瞬间几乎都要停止了跳动。
……真有这麽夸张吗?那到底是种什麽样的感觉?此刻,阅读着从前公主所写下句子的奥黛莉亚不禁皱起了整张脸,像是看见什麽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更像是嚐到了什麽酸臭的过期食品。
不过越是继续阅读下去,她便越是感到啧啧称奇。
……你花了整整三面半的篇幅,来描写他向你走来的这段路程吗?从前的公主简直像是开启了超长的慢镜头,想尽力捕捉在这之间的所有画面。
尤其,她特别着重於公爵俊美外型和仪态风度的描写上。
诸如他金棕色头发所闪耀出的光泽啦、锋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如雕塑般完美的下巴线条啦,公主都一字不漏的通通提及到了。
有这样「华丽优美」的文笔,公主你干麽不乾脆去写小说算了呢!奥黛莉亚忍不住在心中大声吐槽。在阅读的过程中她曾多次感受到了身体上的不适,除矫情到让人有些反胃和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外,她还好几度因太过羞耻而丢开了手上的本子,手脚卷曲地钻进被窝里,差点儿无法继续读下去。
重点是,即便那都只是些非常俗滥的字句,但如此侧重在他外表上的描述又是何必呢?不要再继续加深她脑海中有关於那个人的外貌形象了啊!奥黛莉亚不禁在心中哀嚎道。
而在最後,从前的公主又特别花了其中的一个段落,来描写公爵的眼睛,并以「从今以後,我最喜爱的颜色,将会是他眼睛的深蓝色。」为这整整占了三面半页数、有关公爵各式各样描述的篇章作结。
……哇,真是太好了呢。
总之,奥黛莉亚坚决不承认这是曾经的她所写出来的东西。
所幸阅读这些对她而言并不全然只有坏处的,因为在阅读的过程中,她也总算一点一滴地唤回了从前的记忆,并想起了在这之後所发生的事。
因当时公主就位在那人必经之路的途中,他最终还是朝她走了过来、并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便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会面。
互相行完礼後,他们之间有了阵短暂的静默。因这完全是场意料之外的相遇,也无其他贵族居中为他们引介。他会知道自己是谁吗?她应该要先开口吗?正当奥黛莉亚兀自低着头且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时,蓦然听见了一道从她头顶上方传来的低沉嗓音。
「浅金发……?」那其实更接近於对自己喃喃自语的音量,但一听见他的声音,奥黛莉亚便还是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望向他,这也是自两人打过照面後,她第一次真正对上公爵的目光。
只见他一手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些什麽的神色,片刻後方才听见他开口道:「兰斯特公主殿下。」
听见他唤自己的嗓音,公主便感觉自己整个人浑身都震颤了下,甚至忘了该如何应答,一时无语。即便只是张嘴也能感觉到自己连嘴唇都在颤抖,一开口大概就要结巴了。她觉得,这辈子还从未如此紧张、也从未表现得如此笨拙过,就连她第一次在社交场合亮相时,都还不至於如此手足无措。
「……奥里恩公爵阁下。」幸好,她最终仍看似平静地回应了他的问候,声音听上去也并无太大的异样。
听见她认得自己,公爵似乎也并不是太过惊讶,只是稍微挑起眉,勾起嘴角,露出了抹甚至称不太上是笑容的微笑。
「殿下。」在奥黛莉亚公主绞尽脑汁想出还能有什麽话题可说之前,公爵便又朝她倾身行了个礼,「因还有公务在身的缘故,恕我不能在此久待了,愿您在萨班能一切安好。」
虽然他对她的行为举止皆尽到了一切礼貌,但奥黛莉亚仍能看出,即便不到态度敷衍的程度,公爵此刻还是可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在此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