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食堂,脱离令人窒息的场所,白回到既有安全感又舒适的房间,马上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身体瘫倒在温暖的床上,而压抑的情绪更是瞬间爆发。
备受众人的质疑,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彷佛有根针扎在心头,特别难受。
「前辈,你的小队队员都不看好我,我该如何是好?」白说话免不了带点哭腔,他可是很努力的在忍耐了。
鸦听出了白语调中的端倪,放下正准备点燃的烟,坐在沙发上淡淡回答道:「他们在我还不是死神长前就跟随我,个个胆子大,说话直,也只服有实力的对象。」
「既然如此,那前辈为何不选择有实力的阿尔,而是我?」白吸了吸鼻子,他原本对阿尔莫名的针对感到茫然,如今却是一目了然。
白很清楚,鸦单纯想把自己介绍给大伙儿认识,但谁又会料到场面竟演变成那个样子,白认为他就是事情的起因。
「我起初无意要将你留下,你本该是前往光之路的亡魂。」鸦话未说完,就见白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像是听见了什麽惊骇的消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然後呢?」白催道。
鸦真怕白会哭出来,却又不得不老实回答:「是尤金要我把你留下并作我搭档。」
「所以前辈只是应尤金的要求才这麽做,事实上你不曾选择过我。」得知真相这一刻,白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胸口变得更加难受,痛苦。
打从白得知自己是死神长搭档的那刻起,他毫无埋怨的,欣然接受这特殊的新身份,也因这身份的关系,他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加倍的努力,要学得比别人多,懂得比别人多,他要尽快成为有资格担起这职位的合格死神,并与鸦一同出任务,且不至於拖他後腿。
白没要求过要成为鸦的搭档,也没拒绝不经他同意的安排,他从抱着一无所知所以就试试看的心态,一直到他真正理解到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後,作为鸦的搭档已成了白的一切。
由此至终,白一心一意只想帮上鸦的忙,而既然鸦没选择过他,那自己至今为止的努力是为了什麽?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鸦当初从没表明过白是他搭档,要不是从尤金口中得知,恐怕他到现在仍被蒙在鼓里吧。
「我以为是我刚好出现,而前辈也刚好选择我,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但原来是尤金选了我才是。」
鸦凝视着失魂落魄的白,他就像个被否定的可怜孩子,鸦心里蓦地有种不明的波动,他认为事到如今若不给点解释,白定会胡思乱想,然後大吵大闹,不肯罢休。
「你错了,选择你的人是我,不是尤金。」
「我哪里错了?要不是尤金选择留下我,我能在这里吗?」白十足闹脾气的小孩,腮帮子鼓鼓的,眼眶里含着泪光,越发委屈。
「尤金选择让你留下,不过是作为我搭档的人选之一。」
「什麽意思?」
「你平时挺机灵的,怎麽突然就变笨了?」鸦瞪眼骂道,「尤金是强行向我推荐你,可如果我根本没打算选择你,你觉得你如今能站在我眼前闹脾气吗?」
白迟疑片刻,所以鸦的意思是,尤金将他留下来不过是作为搭档人选之一,倘若鸦压根儿没想要搭档,他早已把自己送去光之路投胎,而不是还与他一同出了好几次任务,甚至把自己介绍给特殊小队队员……
早前就有听闻,尤金推荐过不少人选,但全都被鸦拒绝,包括阿尔在内,偏偏自己却被选上了。
白一阵思考後恍然大悟,发现自己一时冲动误会了鸦,想说抱歉之类的话,却觉得怪别扭的,只好岔开话题。
「那、那纵使前辈选择了我,不过『无名者』却不肯承认我,你是不是就要解除搭档关系?」白为此而感到担忧,毕竟鸦在大食堂说的话不像在开玩笑。
这问题倒是难倒了鸦,他摸着下巴的胡渣陷入犹豫,之所以犹豫,并不是在考虑会否解除搭档关系,而是该怎麽打发眼前的麻烦精。
「你知道『无名者』是什麽吗?」
果不其然,白的目光闪闪发亮,鸦成功挑起了白的好奇心,让他瞬间就忘了一分钟前纠结的问题。
「不知道,那是什麽?」这奇怪又陌生的名字不曾出现在白所阅读过的书籍里。
「再等一年,你便可知晓。」鸦很明显是在作弄白,他将极具诱惑的潘多拉之盒丢给白,却又不给他解锁的钥匙,非要他对盒子里的东西感到好奇得难耐。
白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不肯放弃的他又再询问上一道问题,「前辈你还没回答我,到时候你是否会解除搭档关系?」
「你饿了吗?」
「……」
「不饿?」
「饿!饿了!」
「去魔界吃饭吧。」
「好!」
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转移了白的注意力,同时也掌握了对付这小子的窍门。
魔界的最高统治者乃是地狱之主,而凌驾於所有恶魔之上的六大贵族则是魔界的管理者。
六个家族听命於地狱之主,他们世世代代都为地狱之主效劳。若要说六个家族对地狱之主忠心耿耿呢,那倒也不一定,叛乱终究是不明智的举动,毕竟这麽一位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单凭一只纤纤玉指便能将一个家族夷为平地,所以与她为敌倒不如视她为王。
鸦带着白来到曾经由『安古依斯』家所管辖的地区,这家族在两百年前被彻底剿灭後,七大贵族就剩下六个,而为首的『谢伊萨拉斯』家才接手管理此地。
白从希德那里以及书籍上认识魔界,却没机会亲眼一睹魔界的样子,多亏鸦的提议,他才终於踏入这片魔族聚集的土地。
魔界与地狱的相似之处,就是永无白昼,只有无月也无星的黑夜,魔界虽没浓烈的瘴气,却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浑浊气味,同样都是空气极度不清新的世界。
地狱有条禁止死神穿制服进入魔界的规定,即便那只是一套漆黑色的布料,可死神是遭避讳的不祥存在,就算是魔族也不想碰见死神大摇大摆地走在魔界街道上。
所以白和鸦换上普通衣着抵达魔界,他们脖子上的死证倒不碍事,基本上魔族只会当成是普通的刺青。
车水马龙的魔界街道确实比地狱中区还要来得新奇,白不动声色打量着擦肩而过的魔族们,不管是披着人类的外貌亦或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头上长或不长角的、一身奇异肤色的、拥有好看面貌或是可怖样子的,白对此都感到十分有趣,没有一点哪怕是不舒服还是害怕的感觉。
适应力极强是件好事,好到鸦都不晓得该不该找条绳索绑在白的腰上,以免和自己脱队的白会在人群中走失。
这麽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很是容易被新事物给夺去注意力,想当初那个被一号判官给吓得半死的白,胆子一天天长肥後,逐渐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只见白在各种摊位前走马看花,还不时将稀奇古怪、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物品捧在手上观赏,更以一口流利的魔界语向商人询问与交流。此时令鸦感到诧异的不是白的举动,而是商人对白这种只问不买的小毛孩,竟是那麽的友善,不大骂也不驱赶,耐心地解释商品的来历与用途。
见鬼了这是,鸦怀疑白是不是趁他不留意时偷跑到魔界,和商人们建立起一段友谊了。
最後,白停留在售卖匕首的摊位前,拿起一副刀鞘仔细端详着。
鸦欲要上前去,怎知瞧见摊位商人竟是个女魔族,只好站在原地远远观察。
女魔族一头波浪卷的深棕色长发,身上的布料少之又少,她细细打量着眼前清秀可口的小少年,就像在盯着一只毫无防备的肥美猎物。
死神并非人类之躯,但这身皮囊倒是和人类有几分相像之处,要是魔族觉得死神闻起来很美味,那真正的人类对他们而言就是佳肴美馔了。食肉为主的魔族不少,要是肚子饿了,在遇到像白这样傻乎乎的猎物时,多数都会诱拐回去。
「孩子,看上那副刀鞘了吗?」女魔族笑得无比妖娆,若不是小少年浑身散发浓烈的死亡气息,她差点就以为对方是个人类了,但即使不是人类也罢,看起来好吃就行。
白认真点了点头,十指摩挲着黑色皮质刀鞘。刀鞘外观单调,设计也很死板,可白一眼就相中这不起眼的家伙,他很喜欢刀鞘光滑又顺手的触感,而且它大小适中,正好可以容纳郗正薰送他的那把可随意变形的匕首。
那把匕首是地狱制造的普通武器,没有死神武器的白想将匕首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他在武器库寻找过刀鞘,但却没一个看上眼的,结果现在倒是找到了。
「请问这刀鞘多少钱?」白也就问问,毕竟如今身上没钱,买下这刀鞘也是拿到薪金後的事了。
「这不贵,姐姐就卖你一百索尔币。」女魔族双手环胸,更显得波涛汹涌。
一副要价一百索尔币的刀鞘实在很合理,但问题是他连十索尔币都拿不出来啊!
女魔族这生意做久了,洞察力也是明锐,一眼就看穿白的处境,立刻建议道:「你若是喜欢,待会只要帮我搬运一批货物,事後我就给你那副刀鞘当谢礼。」
「啊?」白一脸不可置信,女魔族的建议听起来很不错,但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来获得刀鞘,「谢谢你的好意,我下次再光顾好了。」
白打算放下刀鞘,岂料女魔族猛然抓住他的手腕,这突然的举动让白深感困惑。
「我看你挺中意这把刀鞘,要是错过了,我可不保证下次还有存货哦。」女魔族继续劝诱,她可不会放走越看越美味的猎物,「你帮我搬运货物,我给你刀鞘,这是很合理的交易对吧?」
「是很合理,但我认为这不太好……」
女魔族顿时加重握力,手腕传来的疼痛让白惊觉情况不对,女魔族布满血丝的眼里更多了些垂涎之色。
「跟我走,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事到如今,白想抽回手简直是天方夜谭,女魔族的手宛如铁铸,牢牢地攫住白的手腕,奈何他如何挣扎与拉扯却始终摆脱不了对方,又慌又急的情况下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两枚硬币倏地砸在女魔族的左右两眼,加起来刚好一百索尔的硬币烫伤了女魔族的眼,她发出一声尖叫,放开了白的手腕。白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一道疾风般的身影迅速将他给拽走,离开了摊位,他才回过神来。
白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拉着跑,穿越了拥挤的人群,来到人烟稀少的角落边,才终於有机会喘气,他双手撑膝好不容易缓过来,抬起头那瞬间马上倒吸了口凉气。
鸦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得白背脊都窜起一股凉意,甚至还萌生了逃跑的愚蠢想法,如果要形容白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恶灵看见死神时,那种怕得要死的心情。
「告诉我,这里是哪里?」鸦手上拿着白看上的刀鞘,正寻找着它的特别之处。
「魔、魔界。」白怕得思维特别清晰,深怕回答错误,他就会被丢进无限之渊里。
「刚才的女人是?」
「是商人。」
「什麽?」
「是魔族!」谁啊,来救命啊!
「魔族是个怎样的种族?」鸦看不出刀鞘的特别,也没有一点吸引他的地方,就更不愉快了。
白的喉结上下滚动,吞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琢磨着正确的答案,却又不敢有一丝怠慢,只好豁出去赌一把!
「有一部分食肉的魔族,他们专挑比自己弱小的猎物,诱惑成功後再将其啃食。」白快速瞄了一眼仍然瞪着自己的鸦,继续道:「我刚才差点被吃掉了。」
话刚说完,刀鞘就立刻打在白的头顶上。
「嘶!」
白疼得双手抱头却又不敢吭声,深怕下一刻鸦又打他的头,这下子他也清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以及面对的危险。
「你若是再这麽毫无防备之心,那就好自为之。」鸦将刀鞘塞到白手上,一个忍不住又捏了白的脸颊,其粗暴的动作反映了鸦此刻有多麽愤怒。
「痛痛痛——!前辈我错了,我错了!!」
「下次还敢吗?」鸦发现白的脸颊挺好捏的,就捏得更起劲了。
「下次不敢!不敢了!」白有一种脸皮就要被捏下来的错觉,他这时想起了郗正薰的遭遇,果然真的很痛!
「你还想有下次?」
「不!我不想!不想啊!前辈对不起,对不起啦!」
一直到满意为止,鸦才肯放手,而白更是一脸委屈,摩挲着自己红彤彤的脸颊。
「前辈,刀鞘的一百索尔币,往後我再还给你。」白痛得说话有些模糊不清,把刀鞘塞入裤兜内。
「罢了。你就当一百索尔币买了一次教训。」鸦又再次瞪了白一眼,然後转身走开。
白这次马上跟上去,紧紧贴在鸦旁边走,深怕自己又被稀奇古怪或是新鲜有趣的事物给吸引过去,他抚摸着裤兜内的刀鞘,会心一笑。
这副作为教训的刀鞘,他得好好珍惜才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