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曾见过会穿戴面具的死神,他怀着满满的疑惑打量起眼前的人。
对方身上穿着与自己无异的死神制服,斗篷帽将头部给遮盖起来,漆黑色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面具长着又尖又长的鸟啄,眼睛部位则是两片玻璃镜片,白看不清镜片里的瞳孔,但他却肯定那双眼正盯着自己不放。
该怎麽说呢,这样的造型看起来实在太像一只人形化的乌鸦,白如是想到,确实没法想出这人是何方神圣。
此时,对方抢在白之前开口,模糊的嗓音从面具里传出来,语气特别不友善,「你就是死神长的搭档?」
白迟疑片刻,不晓得自己哪里惹对方不高兴,「请问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麽事,不过就想看看死神长搭档是个怎样的货色。」对方双手环胸,给人一种瞧不起对方的感觉,「就凭你这样的小毛孩也能胜任这职位?」
对方不但是不友善,对白甚至抱有一股莫名的敌意,白可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招惹了其他死神,顿时觉得很莫名其妙。
「我能否胜任这职位,是鸦先生说了算,不过他既然选择了我,那就代表我有过人之处。」白没想和对方起争执,同时更不愿被对方小瞧,只好不甘示弱地以友好的语气反驳回去。
对方没料到白竟会如此强势,话语里还透着一股自信,让藏於面具里的表情略显惊讶,他掏出怀表确定时间,又瞪了一眼皮肤黝黑的小毛孩,最後不发一言转身离去,只留下杵在原地发愣的白。
「到底怎麽一回事?」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既然对方没对自己怎样,他也把这小插曲抛诸脑後,愉快地前往澡堂。
後来,白与戴着鸟嘴面具的死神,在梦境里再次相遇。
梦里,白和对方在语言上起了冲突,互相僵持不下,谁都不肯认输,欲要动手打起来时,对方却开始卸下面具,白起初很是期待面具之下的模样,岂料另一边竟是长了一张狰狞且可怖的怪物脸,血盆大口内有好几排白森森又密密麻麻的尖牙,舌头还是一条吐着信子的绿色小蛇,它趁白被吓傻的空隙猛然袭去,紧接着白眼前一片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白又来到了似曾相识的,色彩斑斓的奇异世界。
无穷无尽的黑,将整个世界包围起来,而耀眼夺目的极光,点缀了死寂的世界。
极光神秘且梦幻,它自身宛如瞬息万变的魔术,绚丽的光彩由红到绿,由浅至深,它不断在这世界里扩大范围,并延伸至虚无的尽头。
白仍然是漂浮着的,可随心所欲移动的他开始在这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探索,好久好久,他始终无法找到出路亦或是其他东西,一直到他想放弃,等待身体苏醒时,上回那把呼唤声再次从远处传来。
这一次不再犹豫,白立刻循声前去。
之前幽幽的呼唤声,如今变得稍微清晰,白不晓得是否是在呼唤自己,但他内心有股冲动,化成了声音,回应了不知来自谁的呼唤。
「有谁在那里吗?」
结果延绵不断的呼唤声竟戛然而止,白以为自己搞砸了,却在下一秒听见了回复。
「你终於回应我了。」
那是一把男声,空灵且震撼人心。
白不由得紧抱住自己,因男人的声音彷佛穿入他体内,甚至灌满他的身体,使他心灵深处蓦然升起一股悸动。
「你是在呼唤我吗?」白向男声问道。
「没错。」
「为何呼唤我?」
「唯独你,能听见我的呼唤。」男声回答。
「那麽你是谁?怎麽不现身?」
「来日方长,我总会为你揭晓答案。」
「什麽?」
和上回一样,白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好似一把利刃的黑色影子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将整个世界给划破了一个巨大的裂缝,然後白就惊醒了。
咚!
「嘶——」
彻底让白从梦里清醒过来的,是从床上摔下来时所带来的冲击。
白疼得眼角泛泪,鼻子被压疼就算了,额头处与地面的正面碰撞让他脑内一阵震荡,他很艰难地爬起来并靠在床边轻揉自己的额头,他感觉待会就会肿出个包来。
卫生间的水声停止,鸦走出来时不忘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白,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你的睡姿很糟糕啊。」鸦瞄到白额头上的红肿,忍不住笑出来。
「前辈你怎麽就这麽没良心!」白抬头就见取笑自己的鸦,不知不觉就委屈起来。
「你这麽搞笑,要我怎麽有良心不笑你?」鸦点燃一支烟,房里瞬间充满了属於他的气味。
白坐回床上,手还不停揉着额头,几乎把梦境内容给忘光了,随後他便问道:「前辈今天没任务吗?」
「刚完成。」鸦嘴里叼着烟含糊回答道,他双手正忙着穿制服,「你睡了两天,应该睡足了?」
「睡足了。」白回答,没想到自己一睡就睡了两天。
「那就和我去见一些人。」
「见谁?」
「你跟来就知道了。」
知道要去见人,白赶紧梳洗一番又换上死神制服,跟随鸦一同前往大食堂。
白一开始以为鸦想来大食堂先吃顿饭,後来他才知道要见的人就在大食堂等候,而且还不止是一个,是一整群。
明明不是吃饭的高峰期,大食堂内却是闹哄哄的,交谈声不绝於耳,欢乐的嬉笑声此起披落,碰杯声像是胡乱奏出来的曲子,即使距离大食堂还有一段距离,白倒是可以确认里头定是开着派对,好不热闹。
鸦率先踏入大食堂内,里边人们一注意到重要人物大驾光临後,原本沸腾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个个放下手上的酒杯以及餐具,站立起来向鸦弯腰行礼。
「鸦先生——!」
最後走进大食堂的白先是被几乎震天动地的声量给吓愣了,接着又因为看见声势浩大的场面而瞠目结舌,如此场面让白顿时缓不过来,踉跄的步伐差点绊倒自己。
偌大的食堂就如被漆黑的海水给淹没,肉眼数不清的死神人数,至少也有两百要三百左右,他们均分为十人小组,每一组都围坐在长方形餐桌,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诱人食物,当然少不了一箱又一箱的烈酒。
此时的白留意到一件事,无论是搁置在餐桌上的,亦或是挂在死神腰间的,皆是黑色的鸟嘴面具。
白忽然灵光一闪,马上明白过来,这些死神就是鸦的特殊小队,这麽说来他之前碰见的那位质疑自己的死神,也是小队成员之一!
向来讨厌礼节的鸦紧蹙眉头,露出十分不耐烦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下次再搞什麽礼节,一律禁酒一年。」
鸦的一句话让大伙儿都惊慌了,场面一阵喧哗,他们可以不吃饭但绝对不能不喝酒,一日无酒已痛苦难耐,禁一年的话倒不如直接再死第二次算了。
大伙儿跟随鸦多年,当然深知鸦的性格一向都不拘礼节,但他们许久未见鸦,自然而然就想问候一下死神长,所以才会行礼表示尊重。
这时候,场内唯一一个没有行礼的死神站起来制止了躁动的夥伴们,鸦则是罢了罢手示意大伙儿坐下来,死神们都纷纷坐下来,他们的视线这才注意到鸦身後的一个小身影,并开始窃窃私议起来。
鸦走向离他最近的桌子,踏着椅子爬上桌面,面对着这一群难得回来地狱的小队成员们,然後开口问道:「人没到齐吗?」
鸦没刻意去记得特殊小队的总人数,但实际人数远比现场人数来得多就是了。
刚才那位没行礼的男人站起来回道:「还有两百位夥伴没法赶回来,但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回来一趟了。」
竟然还有另外两百位队员,白心里诧异,他从未想过特殊小队如此庞大。
鸦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套话我就免了,接下来的五天连假,你们那些喝酒钱都算我的。」
话音刚落,全场暴动,近乎失控,站在一旁的白更是大吃一惊,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
他前辈原来是个既有钱又大方的死神长!
正式接任务後的死神,每个月都可领到平等的薪金,薪金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却是一笔过得去的数字。至於正副死神长以及他们的搭档,领取的薪金数目相当可观,然而白还不能独自接任务,他暂时是没法拥有那笔钱了。
大伙儿都因为鸦的一句话而欣喜若欢,上百人暴动的声响简直可以直接把食堂给轰炸了。
鸦凭着几个字就足以激起死神们的高昂情绪,这画面对白而言简直是奇观,要想他以往遇见的情况,别说看见鸦本人,区区只是提及名字,那些死神都即刻吓得面青唇白,彷佛见了鬼似的。
死神长的名字令人闻风丧胆,看见本人则能避就避,所有死神怕极了鸦,但唯独特殊小队的队员们,他们不怕鸦。
当然,白也不怕……不,偶尔他也会怕,尤其自己作死的时候。
鸦举手示意大伙儿静下来,等大家都安静後,他才用下巴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白,说道:「你们消息很灵通,相信都知道他是谁。」
人群中传来几把声音,不约而同回答:「你的搭档嘛!」
鸦点头,又继续说:「他名字叫白,往後若找不到我,可直接找他。」
这种场合,白应当开口说些什麽,可是人群中又传来一把声音,直接打断了准备就绪的白。
「鸦先生,请恕我直言,你能找到搭档固然是好事,可为何搭档人选不是阿尔?」
结果,那句话一说完,紧接着不同的问题接二连三蹦出来,大家都各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以及看法。
「对啊!阿尔总队长可是你曾经的搭档人选,要选也该选阿尔,不是这初来乍到的小子!」
「阿尔的实力以及领导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搭档这职位应该由阿尔来担当才是。」
「听说那小子的名字没在任务塔内出现,测试都没通过,做你的搭档真的合适吗?」
「一个连死神武器都没有的小子,要如何协助你?」
质疑的声浪宛如海啸势不可挡,来势汹汹,蕴含一股极具摧毁性的力量,而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白,有那麽一瞬间几乎招架不住,很想转身逃离让他感到无比难堪的现场。
若要白形容,这就像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站在某一处,猛地被一道迅疾的雷电给重重地劈在身上,这一击实在猝不及防,更是不知所措。
明明什麽也没做,怎麽却无辜遭罪了呢?
白握紧止不住颤抖的手,他很希望鸦至少能帮自己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字都好。
鸦叹了口气,这局面在他预料之外,事情怎麽就演变成这样了呢?
大伙儿口中的阿尔,正是那位没行礼的青年,他在人群中与鸦四目相对,眼里是浓郁的疑问。
大伙儿等不到回应,还想继续为阿尔讨个公道,但鸦忽然盘腿坐在桌子上,点燃了香烟,开始悠闲地吞云吐雾。
鸦彷佛置身於无人空间,享受着尼古丁带来的舒畅感,品尝着令人为之着迷的烟味,没有任何人敢打扰死神长的雅兴,很有耐性地等待鸦把烟抽完,直到掐灭为止。
鸦打了个哈欠,对大伙儿说道:「你们没见过白的实力,怎麽就肯定他不如阿尔?」
「这不是明摆的吗?阿尔那几百年的资历,是才来不过半年的小子能追上的吗?」
「让一个无法独当一面的死神当你搭档,这实在说不过去。」
不论反对声多麽激烈,也不论大伙儿如何偏袒一起同甘共苦的阿尔,鸦完全没有要责怪,亦或是反驳他们的想法,他仔细把每个人的心声都听进耳里,深深感受到阿尔在大伙儿心目中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他是备受每个人爱戴的特殊小队总队长。
「阿尔,你有什麽问题吗?」鸦不想单方面听取大伙儿的话,当事人在想什麽才是关键。
阿尔走出一片漆黑的人群,来到最前方的位置,抬头看着鸦,「鸦先生,我只需要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解释。」
鸦闻言挑了挑眉梢,问道:「解释?」
「当年尤金先生一而再再而三推荐我作你搭档,你当时以不需要搭档为由并拒绝我,後来更是荐举我当特殊小队的总队长,说我很适合带领大家,我毫不犹豫就接受了。」阿尔看了一眼白,又继续说:「是什麽原因让你选择了他,而不是我?」
阿尔绝对不是心存嫉妒,更不是在质疑鸦的选择,他不过由衷希望鸦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是白,而不是他。
为了将来可以辅助憧憬已久的死神长,阿尔付出比任何人更多倍的努力,他精益求精,刻苦耐劳,不断向上只为了可以站在鸦身边,然而鸦却一次次拒绝他,可如今才来地狱不过半年的小孩竟成了死神长搭档,那他以往的努力岂不是成了笑话?
鸦没否认阿尔的努力,他就是看中了阿尔的实力,才推荐他坐上总队长的位置,而当时的鸦确确实实不想要一个搭档,才因此拒绝对方。
鸦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很认真地回应阿尔,「真正拒绝你的不是我,而是『无名者』。」
听见那个就快遗忘的名字,阿尔的表情凝滞片刻,大伙儿脸上更是浮现出可惜的神色。
「我的确被『无名者』拒绝了,那他又如何?」阿尔以极度不友善的视线投射在白身上,「他被承认了吗?」
白被仇视得不明不白,更别说他们提及的『无名者』,那到底是什麽东西?又或者是何方神圣?
「没,他还没见过『无名者』。」鸦照实回答,一点也没想隐瞒。
「要是他也不被承认,那鸦先生你打算怎麽办?」阿尔彷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穷追不舍地追问。
「那就解除搭档关系。」鸦回答让白顿住了,搭档的关系对鸦而言,就像是饿了就去吃饭,累了就去睡觉那样理所当然,若是不合拍,那麽结束关系便是。
「那现在就试吗?」阿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有实力与否,『无名者』给的答案是绝对的公平公正。
「你当初已有百年资历,还不是被否定了,更何况是才来不过半年的白,这对他不是很不公平吗?」鸦从桌子上下来,又按耐不住点燃一根烟。
阿尔以及大伙儿都听见了鸦的话,每个都认为鸦说得颇有道理,阿尔也不强人所难,他思索片刻後下了决定,给出了一个期限。
「一年。」阿尔看了一眼听得云里雾里的白,接着说:「一年後,就让『无名者』来判断他的实力。」
一年,是非常短暂的期限,短得有如一眨眼就到了时限。
鸦没有回话,只是拍了拍阿尔的肩膀示意就这麽决定,然後准备离开食堂。
「那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大伙儿好好玩,没事都别来找我。」
撂下这句话,鸦拉着几乎快石化的白离开了食堂,只留下一脸茫然的众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