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歉，今儿这事──没完。」
清润冷然的频率，跟蝉噪声一起敲击在鼓膜上。本是清泉石上流，奈何却教年轻气盛的躁烈，徒然盖过了那把好嗓子。
怎麽回事，吵吵闹闹的……
目光跟着惋惜的心情一同扬起，不期然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
後来安静想起这一天的事情，记忆像是经过雾化处理，影像紊乱，音讯嘈杂。
唯一清晰的，只有这双阒黑到令人心颤的眼睛。里头没有星辰，更遑论大海。是唯独而纯粹的深色，不掺一丝杂质……
教人一眼望进，便锢住了灵魂。
挪不动，看不穿，也走不出。
她无法自已地顿住脚步，在这蒸腾湿热的夏日里，後背竟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湿凉。
「安静──」
正失神间，有人跑过来拉住她，力道之大，犹如抓紧救命浮木。
甚至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麽，彷佛才回过神，自己就已经站在了沈既面前。
而姜筱伃侧头看她，沈既也看着她。
一被那双渊黑的眸子望住，安静感觉呼吸都迟滞了几分。与此同时，李申铭的声音从後侧上方传来：「阿既，都一个班的，要不就算了吧？」
那人这才将目光扫向别处，视线上抬，越过她头顶。
「别跟我上纲上线的，我就要一个道歉，少磨迹。」
「嗳，你……」
本以为依仗昨儿个球场上建立起的友情，沈既至少会卖他个面子。岂料对方压根油盐不进，直接当众驳了他脸面。
李申铭下不来台，脸色顿时也不怎麽好看了。要这麽刚是吧？谁还不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登时就要上前去跟沈既论个明白。还是蒋婕半拉半劝地稳住他，才没让场面变得更混乱。
安静不明白的是，蒋婕为什麽在那之後要看向自己，而缩在她後头的两个也同时将她往前推了推。
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她又进入了那双眼睛的视线范围，也看见了那只搭在姜筱伃肩上的手。
「沈既，你有完没完──」姜筱伃恰在此时挣了挣，殊不知沈同学那手指看上去修长白净，却有力的很，任凭她怎麽拽愣是纹丝不动。
沈既藉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睐她，轻蔑扯唇：「我说了，要麽道歉，要麽就这麽僵着。把事情搞复杂的不是我，你既要面子还要里子，哪有这麽便宜的事？」
其实沈既可以说是相当不留情面了，偏偏有那身量样貌，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效果竟像是偶像剧里的一幕。
安静甚至都能听见身後传来小小的抽气声。
本来嘛，他这转学生的身分就自带一点聚光效果，偏偏还长得好看。虽转来没两天，却已然搅乱的不少池春水。
至少安静知道的，就不少。
「你！」
姜筱伃气结，眼周那一圈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撞了你桌子是我不对，可眼下你也动上手了，咱俩顶多扯平，凭什麽要我道歉？！」
「你说扯平就扯平？」
沈既轻嗤了声。
他蓦地弯腰，凑到她面前，唇角牵起一抹恶意满满的弧度。
「这样吧，对你动手我很抱歉，对不起……这不就又欠回来了？」
「所以该你了吧？道‧歉。」
他这一笑，可算彻底弄断了姜筱伃的理智线。
「沈既！有你这麽欺负人的麽──」
「阿伃！」
眼见再不出言阻止就真要上演全武行，安静也顾不上手里的东西。
一个箭步上前，啪地一声，她脸上一痛，眼前白色纸面纷飞──
因为视线被遮蔽而下意识退了两步，沈既那只始终箝制住姜筱伃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开。
待试卷落地，所有人视野恢复清明。姜筱伃发现好友颊上浮出的红痕，顿时愣住了：「安静、」
原还不依不挠的沈既见此情状，亦怔忪了下：「喂，你的脸……」
安静抬手摸了下泛疼的颊畔。
那一下打得不轻，估计是红了，从周围人的反应看来，可能还挺严重。
将不慎被姜筱伃拍掉的眼镜捡起，镜架已经歪了。翻看了下，还能修，不用多花笔冤枉钱……女孩便没说什麽，只是默默将之收进裙子口袋里。
她近视不深，就是散光重了些。戴眼镜只是习惯问题，实际影响倒不大。
「冷静下来了？」
旁观了好半天，安静这会算是捋顺人物关系了。就是不明白一点小事儿，怎麽就发展成了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情况。
事关姜筱伃，即便不是爱出头的性格，她也只能顶着浑身不自在的注目再次开口：「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来龙去脉了麽？」
「安静……小鱼也不是故意撞沈既桌子的，就是走得急碰到了没注意，这才吵到沈既休息。女孩子嘛，又拉不下面子道歉……」
将安静拉进风暴中心的班长跟风纪这才开口，怯生生地解释道，语气里藏着一丝不自在。
许是心知自己作为班级干部本该出面，却又没应付过这种火爆场景。唯恐引火上身，才想着抓个跟当事人交情最深，见状必然不会坐视不管的出来挡箭。
如此一来，她们躲事儿的即视感也能降到最低──这是事後拐过弯儿来，姜筱伃义愤填膺兼咬牙切齿分析给她听的。
对此，并不是看不明白两位干部小心思的安静只是一笑置之。
七班氛围向来和谐，章谦这班导师积威又深。基本上他脸一拉，连班里最爱起哄闹事儿的那几个男同学都乖得像鹌鹑似的。
是以班上这些干部职位，就相当於吃嘉奖记小功的肥差。平日不过写写教学日志，送送点名册签到表之类的，哪里处理过沈既这种刺头儿？两女生一见姜筱伃被制住，登时就慑在了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那会儿才会一见安静，便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直觉就把人推向前──
作法是不地道了些，可人都有趋吉避害的本能，要说情有可原，还勉强沾边。安静虽不会圣母得去谅解这两人的行为，但也着实懒得计较。
反正高中生活剩下最後几个月，日後各奔东西，大概率不会有所交集，没必要在这种时刻多生事端。
是以虽想通这一切，安静面上心里都无甚波澜。
沈既的态度摆得明白，其实一句道歉能解决的事，反而是最简单的。
於是接过班里人帮忙捡拾收整後的考卷，在众人惊疑的目光里，她主动走向沈既，停在他跟前。
「对不起。」
都是尊严比天高的年纪，谁愿意先低头呢？彷佛这回场子一丢，日後便永远短人一截。
是以当这三个字从安静口中说出来，姜筱伃顿时不依了。
「安静你不要──」她还想争辩些什麽，却被按住。
而显然不仅姜筱伃无法忍受这句道歉，就连沈既也皱起眉宇。
「你这是干什麽？」
「你只要求一句道歉，可没说要谁的吧？」
闻言，沈既愣了下，登时气乐了：「小矮子，抓我语病呢吧？」
少年语尾咬着危险的上扬，安静不是不怵，脸上镇定，指尖却深陷手心：「你只说是，或者不是？」
「呵……」这可真是，活久见啊？
沈既忍不住用惊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
他居然被挑衅了？
被个，还得仰头看他的小矮子，挑衅了？
无论往时抑或今日，他沈既素来都是众星拱月，受追捧被青睐的存在。
即便来到这边城小镇，那也是被校领导亲自接待的人物。而这小矮子竟敢……挑衅他？
面对这样的对待，新鲜是真新鲜，上火却也是真的上火。
他怒极反笑。
「如果我说，不是，呢？」
安静浑身一僵。
果然……事情还是来到预想中最麻烦的局面，不过，既然横竖都是一刀，她反而啥也不怵了。
於是她蓦地踮起脚，凑到沈既耳边：「那我就……」
少女特有的体香不期然充斥鼻腔之际，一句话也轻飘飘钻进他耳里──
「把你抽菸的事儿，告诉老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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