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神弄鬼的伎俩均阳在镇荣宫混了这些年自然不是没见过，但所谓真正成魔的人少之又少，而成魔与疯狂，其实是一线之隔，一般人无从分辨。
他脑中闪过那个地缚灵一身优雅穿梭人间的影像，他可以想像祂百年来从一而终的从容，但他也见过祂瞳底纷乱的残忍，那是属於鬼魂的纯粹恶意。
成魔的，就是百年前还是活人的莫执吗?
「都是些不怎麽吉利的事，又过去了那麽久，你别再多问多想，好好照顾自己最重要。」关於那椿旧事申陵只愿透露那句话，没有再提及只言片语，均阳拧眉不再多问，转过头望见窗外一丝微亮。
在他们说话间天已大亮，今天是个阳光饱满的日子，万事彷佛都揭开了曙光。
他坚持要送申陵下楼，护身符暖洋洋地隐没在衣物底下贴着皮肉，目送申陵离去後，均阳仰头任阳光勾勒轮廓，天放晴了，放肆的温度泼洒散尽阴郁，好像连这栋受了诅咒的公寓也终於受到神的眷顾。
转身正要回屋，冷不防口袋被轻轻扯动一下，均阳低头，一个面色苍白泛青、大约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抬头望他，小小的脸孔上大眼睛占了三分之一，水汪汪地澄净。
「祢想要什麽?」均阳低头看一眼他们脚下，阳光分明照进了公寓台阶，正好躺在楼梯的第一阶上，但小孩沐浴在阳光里的赤裸双脚下，没有影子。
小孩没有说话，也许是他们人鬼之间无法沟通，毕竟他阴阳眼开了这麽多年，也不曾遇见过像莫执这样说话清楚流利的鬼魂。
均阳扳开小孩冰凉的手指，绕过祂上楼梯，然而走到二楼时，小孩又站在楼梯顶端，背着光阴凉的容貌毫无生气，均阳的脚步僵在楼梯间，伸手下意识抚上了护身符，这个孩子还能碰到他，可见心中没有恶念，可是他完全不想再与鬼魂沾上边了。
「走开，我这里没有祢想要的东西。」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均阳咬了咬牙迳自走过去，本以为会穿过小孩的身体，但孩子却往旁边让了一步，到了三楼，又再一次站在顶端俯瞰他。
均阳的不耐并未显露在脸上，只是轻轻吸了口气，蹲下来仔细打量一番，孩子面容算是死气沉沉版本的清秀可爱，除了脖子爬着一条红蚯蚓似歪扭的伤痕外，并没有恶鬼狰狞的外貌，依然睁着大眼睛看他。
「祢这样子什麽都不表达，我没办法帮助祢。」也许是祂稚龄的模样太像一般孩子，均阳素来不帮鬼魂做事，但这次他破了例，半跪下来，缓缓伸手向孩子，穿过虚空，只有碰触到一片冰凉。
孩子似乎听懂了，向前一步缓缓伸手，居然将头倚上均阳肩膀，细小臂膀围拢着他，但除了冷均阳什麽也没感觉到，犹豫了下，试探地问:「祢要找祢的妈妈吗?祢的妈妈在哪里?」
这幢公寓鬼魂太多，他对这个小孩完全没印象，说不定祂的妈妈还是公寓寥寥无几的活人住户之一。小孩摇摇头，居然开了口，细小声音几乎听不清:「我要哥。」
均阳声音平稳:「祢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就没办法了。」均阳转身要走，小孩含含糊糊的声音却又补了一句。
「哥常常和你在一起。」
他顿住脚步，转身回到孩子身边，小孩身上是十分简单的t-shirt和短裤，绝对不是百年前的款式，而莫执因为总是一身白衬衫，看不太出年代感，但总归不会是这个小鬼的亲哥哥，除非鬼魂们闲得还会换衣服。
「祢要找莫执?」小孩点头确认了均阳的猜测，他无声叹息，只能先把小孩带回707号房，想了想，给了一炉香灰，这是御白很久以前随口提到的，鬼魂爱吃香灰，他试探地招手，孩子怯生生过来，真的吃了一口，然後就不等他招呼，一口一口地大快朵颐起来。
均阳一边为自己成功哄了一个小孩鬼感到一丝成就感，一边盘腿坐在香炉边上网搜起这块土地的资料，多半是ㄧ些地方志上寥寥几笔纪录，看不出端倪。
「祢是莫执的谁?」只好回头探问小鬼，他一脸呆滞答非所问:「哥都叫我小孟。」
「小孟，我不知道莫执去哪里了，吃完香灰就快离开。」均阳转回视线打给那荣，约他等等在市立图书馆见面，不顾那荣在那一头惊愕至极的连连追问，挂掉电话。
小孩吃完半炉香灰，又乖乖坐在原地蜷着脚，均阳随意套了黑夹克，打开门对祂挑眉:「祢该走了。」
孩子动也不动，只有那双大眼睛慢慢蓄积起泪水，均阳头疼地蹲下身，他是独子，也少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对泫然欲泣的孩子束手无策。眼前的小鬼周身没有那种浓烈的恶意或压迫感，也许把祂留在家里也无妨。
「小孟，我要先出门，祢要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也可以，只是不准把其他鬼带回来，不然我就找道士来把祢收走，懂吗?」和眼前年幼的孩童说出威胁之语难免还是有一点点愧疚，但均阳没有泄漏一丝犹豫，见到小孟似懂非懂点头，他转身正要走出大门，身後突然响起轻柔的笑声，低沉丝滑。
「那祢甚麽时候会找道士来把我收走呢，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