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在纪云含面前慢慢幻化成黯影君的模样,他那堪称瘦弱的手此时竟轻松地将纪云含掐离地面。
「果然是过得太安逸了吗?连点反抗之力都没有。」黯影君笑着,赫然回首後退,正好避过差点刺穿後背的芳华。
「莫言君,在这样出手出脚,小心你悉心呵护的对象……」黯影君刻意不把话说全,留了个余韵供人想像。
叶霜离犹豫了,虽不知是什麽原因,一向雷厉风行的叶霜离莫言君,举着芳华,出也不是收也不是。
黯影君像早知如此一般轻笑了声,渐渐收紧的手让纪云含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哎哎哎!莫言君别轻举妄动啊!」黯影君此话一出,叶霜离原本跨出去的脚又收回,芳华剑指地面,做出顺服但又防备的姿态。
「呵呵,真没想到啊!原以为朋友的事儿已经够稀奇了,想不到莫言君的才是惊人啊!」
叶霜离抿着唇,脸色能多黑就多黑,要不是他理智线够牢固,否则换作一般人肯定直接上去给黯影君一顿敲打。
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做什麽的黯影君,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握住,一回首便看见纪云含死撑着自己的眼皮,苍白的唇轻动说了些什麽,但实在是太虚弱以至於黯影君什麽都没听到。
「你说什麽?再说一次?」黯影君将他拉向自己的耳边,纪云含一哆嗦,虚弱无比的气声流入他的耳中,「你他妈把老子当什麽了?」
甫一说完,黯影君看到纪云含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等他发现有诈时完全来不及放开,眼睁睁的看他把自己的手腕给刺破,鲜血从伤口流出,纪云含趁机将刚做好的御血珠融进去。待黯影君终於甩开他时,御血珠却已经融入他的血液中。
被甩开的纪云含终於换得一口大气,新鲜的空气瞬间流入肺中,一时间让他狂咳不止,叶霜离拍拍他的背帮忙顺气,视线却始终没离开黯影君。
黯影君眼看已回天乏术,索性放弃折腾自己,装作无事一般看着纪云含。
「想不到你竟然已经能用御血珠了,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这样又能活多久呢?」
闻言,纪云含血眸一瞪,黯影君一阵踉跄,啐了一声,化作黑烟就此离去。
看见黯影君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紧绷的神经总算放下,也许是因为如此,纪云含无预警地昏睡过去,吓得叶霜离去探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平稳的呼吸後才松了一口气。
「……胡闹。」
*****
纪云含发现自己回到了赵家後院,然而一切却是静止的,什麽声音也没有。
纪云含:「是梦?还是幻境?」
远方突然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一个伛偻老人披着灰黑色披肩渐渐淡出身影,手里握着一个朽木手杖,张口露出黄澄澄的牙齿,问道:「你觉得呢?」
见人,纪云含行了一个标准的修士礼,一面说道:「前辈。」
老人又咯咯笑了几声。
行完礼,纪云含抬起头来,又问:「原来您老还没死啊?」
「大胆小儿!」老人抄起手杖,往纪云含就是一阵敲打。
「哎哎哎别呀!我这身体禁不起前辈这麽打的。」纪云含连声抗议,老人才停手,手杖重重的打在地面,显示出其愤怒。
纪云含将老人引到院子里的装景石坐下,按了按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消气。
而这的确有效,想当初就他俩人一同生活了多年,怎麽哄对方开心自然是了若指掌的,但老人还是气愤地哼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後,纪云含算是放下心,悄悄移到老人身旁。
「前辈,说真的,你怎麽找到我的?」纪云含敲敲他的腿问。
老人鼻哼了一声,回答:「就你在我地盘闹成这副德性,要不发现也难。」
闻言,纪云含恼了,「前辈你居然作壁上观!怎麽也不出来帮我!」
见纪云含气急败坏的控告自己,老人开心了,咯咯笑道:「那叶墨小儿可在你身边呢!用不着我出手。」
「你胡说!你不知道他看我受制於黯影君时竟然什麽都没做,我看他根本恨不得我死。」想到这儿,纪云含又感到愤恨不平,气得直跳脚。
老人笑而不答,惹得纪峯独自一人生闷气。
冷静下来後,纪云含算是想起自己一开始要问的问题:「话说前辈,你为何要带我来这儿?」
老人笑道:「这是你目前印象最深刻的地点,不是由我控制的。说吧,遇到了什麽困难?」
纪云含无意识地皱眉,把赵家的事告诉了老人,言後,老人陷入了沉思。纪云含也不催促,静待他的回应。
所幸这时间不算太长,很快地,老人给予了回应:「倘若你要解咒的话,势必得找着源头吧?」
「废话!前辈您确定您行吗?这基本的问题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纪云含这般抱怨,再次引来老人的敲打。
「无知小儿!我这是为我之後的话做铺垫!什麽你行吗?就算不行也比你行!」
纪云含摸摸自己被打的腰,努力消化这痛楚,而老人则自顾自的说:「虽然我没有确实『听到』这几个人的想法,但听你这般讲述,我大概能统整出一个脉络。」
「首先是赵老头,他确实是偏爱他二儿子,但他就真的讨厌赵大公子吗?我想不是。毕竟他还是有在实施管教,说明还是在意的。」
「其次赵大公子,根据他幼时反应,或许真不是故意害弟弟的,後面的弥补行为也恰恰应证了这点,即使方式不太正确。」
「然後是那书摊老头,是不是黯影小孩还不确定,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教会了赵大公子唤魂阵,可推测书也是他授与的,不管目的为何,绝不是为了他好。」
「最後那个小儿,他帮忙让血术成立。赵大公子控制了他家老头,但这又是何必?无论他最後有无唤回赵二公子与否,这都是无关紧要的。」
讲到这儿,纪云含忍不住打断:「稍等一下前辈,您这些话,不都是废话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铺垫,铺垫嘛对不对?」
听到纪云含後边的补救,老人才放下手杖,继续说:「所以说,目前的状况应该是这样,赵大公子幼时尝试唤了赵二公子,但不知是否成功。後续长大後,透过宁安控制了他家老头,即使目前看来完全没道理。」
纪云含想了想,回答:「但就我看到的,那宁安除了心智年龄偏小,但在血术方面绝不是傻子,他不会做这种没有道理的事,一定是有其他原因促使他这麽做的。而且,他当时是阶下囚,只要有点脑子,看对方实力高於自己,照理应该是奉为座上宾,尽量不要惹怒对方,除非他真的干了些什麽违反自己底线的事。」
老人笑而不答,纪云含只便继续说道:「但赵老爷被赵平控制了,所以说宁安触的只能是赵平的逆鳞。不过就他一个一心一意求仙问道的人,还有什麽事能把他气到不顾自己安危,执意把对方送入牢,而对方还毫无怨念的待上三年?」
老人仍慈祥的看着纪云含,不禁让他额上青筋一跳,咬牙切齿道:「前辈您也好歹出点实质性建议吧?让你帮忙不是看着我思考。」
「无知小儿,我曾几何时说过我要帮你了?是你擅作主张把我当成求助对象。我既没出口,你也没请求,请问我帮你的义务在哪儿?」
纪云含被迫沉默了。确实,老人至始至终都从未开口说要「帮忙」二字,是自己听了他问了自己遇上了什麽困难,又听他对於人物进行了分析,擅自以为他在帮忙。
得知是自己陷入了话术,纪云含先是赔笑了下,随後是谄媚地问:「那前辈啊,您能不能帮我一下,拜托您了!」
「不要!」老人毫不犹豫的直接拒绝了,回答之快速、肯定让纪云含无言以对。
「前辈~您行行好呗~看在我俩相处十多年的份儿上?」
「狗屁!你看我乐意了吗?啊?」老人气得手杖直敲地,看似有要把地凿穿之势。
这下换纪云含无辜了,他说:「可是前辈,不是您说您在这儿被困了二十年,死後还没法出这山,正好无聊刚好看到我进来让你解解闷吗?」
倘若愤怒能形象化,老人此时应该头上直冒烟,语音瞬间拔高:「谁知道你这小儿和我之前遇到的修士不一样?在我的地盘净搞些花里胡哨的,还随随便便就带人进来,当这里是你家啊?啊?」
「可是前辈,你平常也不让人看见,他们也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呀?我也说了这里只是暂住,还有其他人在的。况且到最後您不是也挺开心的啊?还帮我唬那群自以为是的上修。」
「你!……哼!」老人一甩袖,转头不去理会纪云含。
看自己占上风头,纪云含趁机说:「所以啊,前辈您就帮帮我呗!这对您而言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情吧?」
老人似乎是被说服了,随手一招,俩人面前的空气渐渐模糊,彷佛要映照出什麽。
「对了,省得你等下怪我无情,我便好心知会你一声。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一般,从另一方面想或许便合理多了。」
纪云含白了一眼,回答:「这道理我当然懂,这不是不知道从何下手嘛!」
老人咯咯笑了几声,眼前的空气慢慢显现出一个丛林密布的树林。
「这里是哪?我不记得赵府附近有这种地方啊?」纪云含发出了疑惑。
老人咯咯笑,「或许这里不是赵府呢!」
画面一转,仍是树林,只不过里头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赵平?」纪云含摸了摸下颔,凝神专注的看着他的动向。
除了赵平,四周还有几个黑压压的人影群聚,不过看不出来在做些什麽。
「欸前辈,您是不是老大不重用了?『心镜』怎麽都看不清四周的人?」
「哼!我这可是无中生有的场景,而且还直接涉及到黯影小孩的地盘,能彰显出个人样你就该夸了。」
老人说完,影像一阵扭曲,再次复原是在赵府中。赵府里人来人往,大厅被布置得像是在迎接贵客一样。
「呦!这次就看得清啦?」见到几个眼熟的家仆忙碌的走来走去,纪云含有感而发。
老人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从赵平的视角看,他坐在赵老爷左侧的次席,而对面则是身穿黑衣的宁安,他与赵老爷两人相当投气地聊着天,与时刻晃动的视线及摩挲着双手的赵平形成巨大的反差,更彰显出他的不安。
「这是那『客人』来的那一天吗?」虽说这是个问句,但显然纪峯自己已是知道了答案,因此老人只是点了点头,算是个回应。
终於,赵平坐不住了,藉口说要去方便就速速离席,赵老爷应允之後继续和宁安谈话,後者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平一眼才继续谈话。
影像再度跳转,来到了夜晚的後院。赵平看着眼前的凉亭,许是在想些什麽。此时宁安出现,惊了他一大跳。
「前辈,怎麽没有声音啊?」纪云含看着无声谈话的两人忍不住问,谁知话才刚问完,整个画面瞬间馍糊,伴随而来的是老人的怒斥:「臭小子!我心魔能帮你就已是仁尽义至,还在那罗唆!『心镜』只是将过去记忆给呈现出来,我一不知道赵平是谁,二是从你的记忆寻到赵平,三是藉此窥视他的记忆,无论如何品质都有差的!你要嫌弃就你来!」
「不了不了不了,还是您老来吧!前辈您继续,继续哈!」纪云含恭维着,老人冷哼了声,慢悠悠的恢复画面。
待画面重新清楚後,纪云含被眼前之景给震慑到了。
「前辈您快倒回去!」这赵平怎麽忽然之间就死了呢?
画面中的赵平倒在血汩之中,眼里诉说着满满的震惊,赵老爷和两三个家仆纷纷赶来,而宁安则跟在後头,但眼眸之中却没多大的意外之情。
「是宁安杀的吗前辈?」纪云含出言问道,但老人此时却耍着脾气,不理睬对方。
纪云含:「……」唉算了,姑且先当是吧!就算不是也铁定与他分不开关系。
果不其然,赵老爷马上怀疑起了宁安,揪着他的领子就是一顿质问。宁安像是早打好草稿一般从容不迫地回应。
「唉!要是叶墨墨在这里,我也不必在这里废心思猜他们在说什麽了。」纪云含有感而发,百般无奈的看着眼前的默剧。
「呦?这就叫上叶墨墨啦?」老人调侃。
「什麽玩意儿?我之前不也这样叫?大惊小怪什麽。」纪云含忍不住白了老人一眼,而後者却是露出一种「你不懂我懂」的表情。纪云含嘴角一抽,决定无视这个死了上百年的老头。
画面中,可以看见赵老爷因为宁安在耳边说的一句话感到震惊,直盯着对方不放,随後他指使一旁的家仆将他带走,画面跟着宁安的侧脸慢慢移动到柴房。
「所以是因为是杀儿嫌疑人才被关在这儿……」纪云含理解的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发现一个问题。「但赵平怎麽又『活』了?」
幸好这疑问很快就有了解答,就在宁安被关进去不到一刻钟,赵老爷便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嘴里飞快的讲些什麽可见他的着急。然而对方却像没看见一般,靠着墙笑盈盈地望着赵老爷。
赵老爷许是急了,也不管旁边还有看守的家仆,二话不说膝盖用力的重击地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恳求。宁安玩味地看着赵老爷,慢慢凑到他面前,给了一个提问,後者毫不犹豫的答应後,眼中红光一闪,两旁的家仆身躯一震,瘫软在地。
接着宁安开始操弄着血术,赵老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後宁安将血滴入其中一名家仆的口中,不一会儿,家仆竟缓缓起身,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原来是血屍?这宁安挺能藏啊?连我都没有发现。」纪云含默默的开始检讨自己最近的颓废。
随後宁安递给赵老爷一个小瓶子——推测它就是宁安给的血。收下之後赵老爷感谢地给他磕三个响头,拿出钥匙要开门,但宁安却明显的拒绝。虽然不解,但赵老爷自然是不想违背「恩人」的意思,只能面色纠结的离开柴房。
只剩下宁安和一个血屍与一个屍体在柴房,宁安舒适的头枕双手躺下。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猛然抬头目视前方,彷佛穿过心镜直视着纪云含……
不对,心镜只能透过人的记忆去看过去,刚才是透过赵平,那现在是……
不待纪云含想完全,眼前景象突然暗下,然後渐渐散去,回归成院子的模样。
「好了,看也看够了,该回去了吧?」老人慢悠悠地问,接着後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瓦解。
「等下前辈,你後来是看谁的心镜?」纪云含连忙问方才还未解决的问题。老人咯咯笑了一声,随手一招又是一个心镜,纪云含连忙瞪大眼睛仔细看,想观察出些端倪。
画面是一处洞窟,里头有明火照着。看这晃动程度应该是某个小动物的心镜。
牠左顾右盼,慢慢走向了明火处,眼角余光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本能警戒地朝那一看,令纪云含震惊的场景出现了。
两个男人,一白一黑,靠在石壁上休憩,白的坐得挺直,而黑的则腻歪的枕在白的肩上。
还正想着是哪两个不知羞耻的小情人,看到那个脸纪云含马上笑不出来了。
「咯咯咯……保重啊!」老人露出一口黄牙灿烂一笑,接着後院直接瓦解,纪云含马上陷入一片黑暗。失去意识前他犹记得大喊:「我去你的老头怎麽也不提醒我睡歪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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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前辈)
本名:不详
外号:心魔
修为:约莫元婴
卒:不祥,已知故去百年之久
所属门派:独身一人
惯用武器:心理弱点
喜欢:唠嗑、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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