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觉无言,但也没有回讯息的打算,萤幕光没几秒又自己暗了下去,而埋头吃着的倪宇棠盛了第二碗饭,依旧很专心继续吃,低下头的时候耳鬓旁没扎好的碎发落了下来,便斜着眼伸手把她勾好。
苏恺垂眸,伸手去夹高丽菜。
没想到倪宇棠也正伸出筷子,两双筷子无预警地轻轻碰在一起。
他目光一动。
刚才竟连他都没意识到他们没有用公筷,所以这是……间接接吻?
好。
倪宇棠也愣住了,心一瞬间跳得飞快,慌慌张张缩回手,速速扒了几口饭,然後也不看他,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
苏恺不动声色夹了小块菜叶放进嘴里,慢悠悠地问:「道什麽歉?」
倪宇棠也不知道。
她感觉自己亵渎了大神。
她、她一个凡夫俗子怎麽能做这种事……
她欲哭无泪,耳根比凉拌沙律里的番茄还要红,几乎把头埋进碗里,没发现对面的人缓缓弯起了唇角,一道难得温柔的弧度。
结果一顿饭下来竟然吃得比平常快一些。
结完帐踏出餐厅的时候,电视新闻正播报一则最新消息,先前绯闻黑料满天飞的影星江蕾在家服安眠药自杀身亡。
「消息指出,警方在江蕾家中发现疑为她所留下的遗书,旁边有空了的安眠药罐,目前正就现场状况调查她轻生的原因……」
苏恺闻声脚步一滞。
主播接着说下午工作结束後江蕾的手机落在车上,经纪人才找到家里,没想到因此天人永隔。可也就在这时候,先前的种种负面新闻被踢翻全是污蔑她的,网路上一片混乱,互相指责加诸在她身上的言语霸凌,为她心疼不舍也为她抱不平。
「怎麽了?」倪宇棠见他神情凝重,困惑地问。
苏恺揉揉眉心,再抬头,方才的冷漠已然隐没,尾音带了点哑,说:「没事。」
「哦。」她抿抿唇,并没有多问。可苏恺高冷虽高冷,那样瞳孔深处的阴云密布是她极少见的,她想了想,轻声说:「不开心可以说呀,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你什麽,可是我在这里。」
苏恺静如深海的表情松动了一下,倪宇棠微微仰着头,笑容像晨间晒在街头一株盆栽嫩叶上的阳光。
好半晌,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走没几步,苏恺已经完全掩去方才的情绪,侧头说:「我要去书店,你呢?」
这个人是怎麽回事?
不是图书馆就是书店,不愧是学神,别人都不用活了。
倪宇棠犹豫了零点五秒,说:「那我也要去。」
苏恺淡淡挑眉,也没说什麽。
不过苏恺说的并不是校内学生书局,而是学校正门外一家连锁书店,进到店里倪宇棠便没有继续跟在苏恺身边,自己到处逛了起来。
书店有两层楼,由於位在大学商圈,平日的晚上店内人也不少,书墙各处角落都能看见有人拿着书在看。
文学区的柜位上,《月上柳梢头》仍摆在显眼的畅销位置。
她伸手摸了摸封皮,还没来得及思考,便感受到身边一个女孩子正虎视眈眈。她抽回手,有些困惑,这麽一愣神,就见那女生把书拿走了。
她耸耸肩,拣了另一本书翻了会儿,半个多小时过去,才放下书,最後在饮食书区找到苏恺。
空气里散着清幽的书香,而她就见他一个一百八十多的身形挺拔的少年立在一面花花绿绿的美食书墙前。
那个……大作家,你饿了吗?
她默默走到他身边,探头一瞧,发现他在看一本食谱,看起来是家常菜。
苏恺做菜?这是何等人间仙景!
这一大认知令她全身心兴奋起来,脱口而出:「你要学做菜吗!」
被她这麽一问,苏恺若无其事阖上书,并塞回架子上,轻描淡写说了句:「在看崇拜名单。」
倪宇棠:「?」
什麽?谁崇拜谁?
难道是……她的那份崇拜名单吗……
倪宇棠的脸不自觉地红了,原来苏恺真的很介意那份名单?可是,为什麽啊?
再说了,他就算不学做菜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名单上的地位啊……
「请、请问你是苏胤然吗?」
这时两人身後传来探问,倪宇棠回过身,发现是刚才拿走书的女孩子。
苏恺闻言轻轻点了下头,女孩顿时激动得都说不出话了,简直可以原地蹦起来,碍於在书店里没办法大叫,只是紧抿着唇把惊喜吞进腹中,苏胤然本人怎麽那麽好看啊啊啊!她要死了啊啊啊!
她抓紧机会略羞赧地徵求能否签名,苏恺也很大方地签下了名字,倪宇棠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这就是宠粉吗。苏恺平日淡淡的、冷冷的,厌世的气场从来就没消停,可只要有书迷捧着书上前,他都会点头,会浅浅地勾下唇角,会耐心地替他们签名。
女孩欢天喜地走了,而他们也没有多留,离开了书店。
初秋的夜天朗气清,越远离闹区越依稀可见几点星光,倪宇棠仰着脑袋,说:「你看,有星星。」
「那是杂质。」
倪宇棠一阵咋舌,更认真观察半晌,正色道:「那真的是星星,你不要诬赖他们。」
而且「杂质」是你一个大作家说得出来的东西吗!什麽迢迢牵牛星这种文学小句子呢!你让刚才给你签名的女孩该多心痛!
「是吗。」他望着她,敷衍道。
星星有什麽好看的。
而她不理他,边仰着头边走,煦煦夜风搔过她的耳畔与马尾,她继续说:「听说人死掉以後会成为天上的其中一颗星星。刚刚在餐厅里听到新闻,那个江蕾,我满喜欢她演的戏的……希望她现在,就是天上的某一颗星。」
可这回苏恺并未立刻接话,隔了会儿,才淡淡地「嗯」了声。
倪宇棠回头,望着他清俊的面容,便忽地又想起月上柳梢头这一句文字。去年元宵灯海灿然,与佳人相约在月上柳梢头之时,然而今年灯月依旧明晰,佳人却已不在。
曾经她说希望老板是星星,这样想他的时候,抬起头就知道他在。
可是她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很少,很少,会记得要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