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恺一问，倪宇棠往沙发深处缩了缩，忽地觉得特别委屈。
其实那些情绪并不是生气。
和苏恺一起开发校园美食地图，彷佛潜游汪洋，总令她期待每次潮起潮落。可如今清醒了才发现翠浪碎成花，自己只不过是搁浅在月光轻拂的海圻边上，嘴里咳着一大口沙，陌生的海水咸味沾在唇上，嚐到闷涩的苦。
她想起那女人冶艳的红唇，这让方才寂静的几分钟里，觉得自己整个人在苏恺家突兀了起来。
她真的不是特别会想东想西钻牛角尖的人，可实在忍不住各种纠结，譬如现下坐着的位置，是不是也曾经缠着那个女生的味道？是不是，她根本不该懵懵地就被河马拉进苏恺家。
这些挣扎之後，进而是满溢的空虚。
但她也说不上来原因为何，毕竟，她空虚个什麽啊？
空虚这段时间午晚餐没有食伴吗？像是幼稚的小女生，不容许自己的闺密跟别人好。可是她明白自己不是这样的人，高智熙向她分享大学交到新朋友的趣事时她也会津津有味地听；纪恬恬有时和其他人约好而无法跟她共进晚餐时，她更一点儿也不介意，更不会──就这麽躲起来。
而此刻苏恺目不斜视，定定地看着她。她垂眸，视线落在自己弓着的手指关节上，带着点负气，老实答：「嗯。」
「为什麽？」
那三个字声线温沉，语气平淡中却镶嵌着不容她规避答覆的认真。情绪涌上来，倪宇棠脱口而出：「还不都是……」话溜在嘴边又发现不对，赶紧止住。
苏恺当然没打算放过，接着追问：「都是什麽？」
她埋着脑袋，红唇微微噘起，想了许久，闷闷地慢吞吞地说：「之前在你家门口遇到你女朋友了。」
苏恺闻言，顿时脑神经没对上，愣住了。
……他什麽时候有女朋友了？
倪宇棠彷佛扭开了的水龙头，连日的心烦与困惑倾泻而出：「你之前都没告诉我！现在既然你有女朋友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才好，而且……她长得很漂亮，我也不想被误会什麽，所以就……比较少找你出去吃饭……」
「我没有女朋友。」苏恺打断她。
「蛤？」倪宇棠一懵，没有？可人家女孩子都守在门前亲口告诉她了！她迟疑道：「可是她说……」
苏恺思绪飞快，在她喋喋不休的同时，对事情的轮廓已约略有了猜测。
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也就只有那一位了吧。
这个认知令他的心口处生了点烦意，斩钉截铁否认：「她不是，我不认识她。」
倪宇棠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始终蜷缩在膝上的指尖有了浅浅的湿黏。她安静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劲，那女子连河马都认识的呢，於是又问：「你不认识怎麽知道我在说谁？」
苏恺目光讪讪：「那你认识吗？」
「我当然不认识。」她摇摇头，怎麽可能认识嘛！
「那陌生人跟你说的话你还信得这麽不省人事，是没有受过教育吗？」
措手不及被苏恺这麽正儿八经地消遣，倪宇棠呆了又呆，回过神以後，真相信了他。
苏恺说没有便是没有，他哪时骗过她了？而且假使只是哪个爱慕者擅自跑来占地为王喧宾夺主，又怎麽不可能发生在苏恺身上呢，高智熙也曾坚信自己是苏太太的……
这麽一想，心里那些空虚已然消逝。
她心情明媚了，话匣子又开，憋不住问：「所以那个女生是谁啊？」
苏恺眼皮也没掀一下，波澜不惊地说：「大概是推销员，不知道来干麽的。」
「哦──」看来是来推销自己的。
见他依旧是她所熟悉那淡漠清冷的模样，她的心滑过轻巧的温柔，微隐而不可察觉。她轻松地往沙发一靠，不再是烦闷而拘束的姿势。
「以後，不准躲了。」苏恺忽然淡淡地说。也就这麽短短一句，令室内陡然升起了那麽点暧然的氛围。
「嗯？」
「躲人不是那样躲的，技术这麽烂，我看了很碍眼。」於是气氛再度被肇事人直接斩断。
「好。」她颔首，接着开玩笑问：「那学长，躲人要怎麽躲才是技术好？」
苏恺并未立刻回答，然而当他薄唇轻启正要说话，大门传来骚动，河马开门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手上拎着饮料和二位对望。接着他瞥见桌上完好如初的披萨，气急败坏地说：「喂！你们干麽不吃？都冷了！早知道你们不急着吃就该叫你们两个去买啊！放任披萨跟你们一起吹冷气，让我顶着太阳凄苦无比出门，你们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杯盘狼藉过後，倪宇棠和河马各占沙发一隅看着电视，两个都是笑点低的人，看个卡通笑声连连。而苏恺自然不和他们一块当只会呼吸的肉，已清掉手上油污捧着书在一边看。
进入广告，倪宇棠端着空纸盒与盘子起身。
「宇棠你坐下，放着就好，苏恺会处理。」河马说。
「没关系……」
苏恺：「何牧申，纸盒残渣倒乾净压扁，盘子放洗碗槽泡水。」
隔了许久才补上一个：「谢谢。」
河马：「恺恺，你就舍得我劳其筋骨？」
「舍得。」
「……我可是有去买饮料的！」
「所以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
倪宇棠笑了，河马抱怨又卖萌了几句发现毫无转圜余地，倒也嘻皮笑脸地和她一起劳动去。
稍早进门时魂不守舍，对一切外在环境是无心的，後来吃起东西当然也全神贯注，这下才真正注意到苏恺家的格局摆设。果然与当时河马说的和她家不同，坪数比倪宇棠家大了些，两房两厅采开放式空间规划，放大穿透感，客厅沙发连着餐桌厨房，气息互相融合也各自安宁，感觉非常宽敞；装潢则精致简洁，家俱并不多，整体采现代感的冷色调，铁灰与苍青色居多，完全是贴着苏恺的气质映出来的。
她逛大观园似的慢慢踱回客厅，经过餐桌边的一只纸箱，开口并未阖上，使她轻易看见里头装着满满的书，并且一本叠着一本，整整齐齐同一张封面，都是同一本书。
书名是《月上柳梢头》，作者是苏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