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末,外头人声隔着墙壁悉悉簌簌钻进苏恺耳里,电脑文件档的输入游标一闪一灭,他烦躁地起身按下咖啡机开关,须臾,咖啡香散在空气之中。
机器研磨声止歇,外面也消停了下来,又一会儿,门铃响起。
好友河马站在门外,亮着一张笑眯眯的脸。
苏恺端着他的黑咖啡,目光放在对讲机萤幕上不动声色。
河马等得不耐烦了,又按了一次门铃说:「苏恺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快给我开门不然我要告你侵占住宅了!」
他莞尔,终於开了门。
「民法保障房客已取得使用收益权利,不建议房东自以为是。」
「你才自以为是。」河马哼了哼,大摇大摆进屋,嗅嗅弥漫整个空间的咖啡香,又瞥见桌上的笔电随口问:「你在写稿啊。」
苏恺颔首,将咖啡搁在桌上。
河马本名何牧申,苏恺在系上难得的好朋友,没有四只脚的河马那种国字脸,倒是五官分明轮廓好看的开朗男孩,也是苏恺租屋处的房东,明明家里有钱可以当个高傲任性的小土豪,却长成能够包容苏恺难搞的逗比好孩子。
他当自己家一般瘫坐在沙发上,仰天长叹:「你的邻居搬走了。」
苏恺记得对门原本住着一位理工科的研究生,两人作息不一样,也都不是主动搭讪的性格,很少见面。记忆中他也鲜少发出噪音,直到方才应是为了搬家发出的声响。这人对苏恺而言是个无庸置疑的好邻居,听到他搬走了不免有些小可惜,好邻居可遇不可求啊。
不过总归漫漫红尘过客匆匆,更何况只是擦肩的路人,苏恺也没多介意。
「哦。」
「这样你会不会孤单啊?」
「不会。」
「要不要我搬来陪你?」
「不用。」
河马一副深受打击要哭的样子,捞来一个抱枕箍在怀里哀怨地碎念:「恺恺好冷血,牧申难过,牧申不说。」
「不要弄乱我的沙发。」苏恺抛下一句,回到电脑前再也不理他。
日子荡涤在时间湍湍的流里,溅起无数细小水花。时光潋灩,凝集的冬日随着时光流逝在毛孔蒸发,转眼间,寒随一夜去,春还五更来。
苏恺漂亮地完成大三上学期,即使课表塞满中文系及双主修的国贸系专业课程,仍然扫了个书卷奖回来,展开更漂亮的大三下学期。除此之外,今年他被某着名导演网罗加入新电影的编剧团队,新书也将在年中出版上市。
生活里的事情一件推着一件,唯一停滞的,是倪宇棠。
图书馆的服务学习结束之後,许是各自都有不同的事情忙碌,两人几乎没有再见过面,除了聊天室里零散几句对话,例如倪宇棠曾经传给他的「圣诞快乐」,这家伙便彷佛从他的世界消失,没有人会在他看书的时候在旁边叽叽喳喳了。
他起初竟有些不习惯,後来,也就渐渐接受,犹如回到认识倪宇棠前的原点。
「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河马依旧抱着枕头,问道。
苏恺扫了他一眼。
差点忘了,扣除倪宇棠,身旁偶尔还是有几声河马叫。
「干麽?」
「要不要一起去捐血啊?我今年都还没去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跟房客一样。」
他轻啜咖啡,想想明天早上的课结束,下午就没事了,捐个血也不错。
「好啊。」他答。
-
苏恺刚抽完一管血,手里压着棉花球一脸淡定。
「同学,你血红素不足,今天不能捐喔。」他听见後面座位的护理师说道。
原以为只是关於检查後没通过捐血门槛的普通对话,紧接着那位同学回应:「蛤?可是我才刚吃完一碗牛肉面耶。」
嗯?
这道声音很熟悉。
「血红素不会一吃完就长出来。」护理师的口吻有些无奈,苏恺挑眉,这人肯定是傻子。
「那怎麽办?」女孩听起来很紧张。
「没有怎麽办呀,好好培养下次再来就好。」护理师理所当然地答,同时传来器皿碰撞声,是在收拾东西。
女孩停顿片刻,「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转而向护理师道谢,接着走出捐血车。
苏恺很快也起身离开,然而当他走下车子台阶,他看见捐血车旁熟悉的小身影。
女孩原本低头滑手机,似是听到脚步声而回过头,便和他对到眼。
「学长?」倪宇棠一愣,旋即露出笑脸,「好久不见!你也来捐血啊?」
……该不会此傻子即彼傻子?
苏恺收起为时零点三秒的震惊,缓缓点了下头。
「好巧喔,不过我血红素不足没有捐成功。」她傻呵呵地笑。
……对,两个傻子是同一个人。
「你也会营养不足?」他忍不住问。又是这题困扰他好久的悬疑,没长高也没长脑,还没长血红素,所以她吃下去的养分都去哪里了?谁来告诉他啊!
倪宇棠不假思索乾笑:「最近是真的吃比较少啦,可能想到下学期要餐风露宿就吃不下了。」
「嗯?」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她顿顿,迟疑了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就是……登记宿舍的时候我好像忘记按储存纪录,结果没有登记成功,我下学期没有宿舍住了,除非要等候补的。」
「……」
苏恺为倪宇棠的傻再度大开眼界。
「所以我现在打算先去看学校附近有没有房子租,等学期中有没有候补上宿舍。不过我室友说如果有需要她也可以搬出来陪我住,搞不好也可以乾脆住外面住到毕业──」
望着倪宇棠自言自语般开合的嘴,眼角余光有先完成的河马在不远处略带疑惑朝他招手,苏恺脑中好像接上了什麽,「友善」这种东西太久没用又积了点灰尘,而今齿轮重新转动,震掉上头碎碎尘埃,他说道:「我对面邻居刚搬走,我允许你来当我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