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的天空还是清亮美丽的碧蓝色,现在厚重的云层覆盖,已是惨淡的灰白,似乎是要下雨了。
陈太太拖着小推车,推车上有个红绿蓝条纹的买菜篮,里面装着几瓶矿泉水、几颗不甚新鲜的苹果、几把青菜。
她手上握着大红色花纹的长柄雨伞,犹豫着该何时撑开来遮雨,也担心伞会不会无法完美掩护身体和菜篮,这几天的午後雷阵雨,都非常大。
这把伞是女儿上次回家时带的,说是某次大雨临时在路边买来避雨,但她嫌花色难看,就拿回家里。
远远的,陈太太看见一块木板钉在围墙上,走近一看,旁边还有扇木门,似是经历风吹日晒雨淋,两者都相当斑驳。
木板上面写着一串英文「Welcome」,她看不懂,但总觉得有种声音,正在怂恿她走进这家店。
嗯,是店吧?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请问廖女士您需要怎麽样的幸福呢?」
没有人影,却有人声,她吓了一跳,推车卡在门板与门框之间。
「什、什麽?」
「本店贩卖幸福,只要您说出您的任何愿望,本店都能替您实现。」老板清幽的声音在小店内散开,接着,才慢慢走进陈太太的视线。
「你是谁?什麽幸福?什麽愿望?」
老板缓缓一笑,正要启齿说明,陈太太又说:「唉,年轻人,对不起欸,我没什麽钱跟你买那种东西啦,我先生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女儿是我自己带大的,日子也不好过,像我这个篮子,还好是杂货店有算我便宜一点。我跟你说啊,上次在菜市场,有人看我篮子漂亮想要破坏,哎,怎麽有人这麽缺德?还好我赶紧叫住他,我说:『欸!这是我的篮子,你要干什麽?』,他好像被我发现很尴尬,说他只是看一下,就赶快跑走了……」
她把车子拉进店里,和雨伞一起靠在门边,环视了店内摆设,发现一旁的英式古董木制沙发,便迳自到那儿坐下,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你看我啊,每天也没有什麽特别的事要做,哪有什麽愿望可以说,而且嘛,我说什麽难道你就都能帮我实现吗?」
老板唇角带笑却不表态,而是绕到沙发区边的厨柜,伸手捡选了一包茶叶,开始冲热水。
陈太太缓了缓,又提起:「我女儿以前跟我说过,她班上好多女生都被男生给骗了,唉,都是喜欢那些浪漫的小花招,听信男生的甜言蜜语,爱得死心踏地,结果人家根本不是要她的心,而是她的身体,好好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被糟蹋,我们做妈妈的听了都会很难过啊……」
她停下嘴巴,从身上背着的侧背小包内拿出她的钱包,抽出里头的一张照片,亮给正端着茶朝她走来的老板看。
「你看,我女儿很漂亮吧,好多人追的啊,但我每次要她小心一点、好好保护自己,她就嫌我罗嗦、说她知道了。因为她爸爸很早就不在了嘛,我们以前晚餐的时候,她都会跟我说很多班上发生的事,但现在她工作了出去自己住,很少回来,你看我菜也就随便买一点点,反正也只有我吃,而且我年纪越大膝盖不太好了,很难走到远一点的大菜市场买新鲜的菜。也不知道她什麽时候会回来啊,那我再去买个鱼呀肉的。」说着,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菜篮子。
陈太太的话匣子好像总是关不住似的,谈完了女儿,开始谈过世的丈夫,弯弯绕绕重复提了好多事,语序不甚有条理,想到什麽就说什麽。最後,又回到女儿身上。
期间,老板替她倒了一杯茶,她喝完继续说,老板再注满一次,她顾着说话,没有再动过。
「女儿上次回家说是来找她高中跟大学的毕业纪念册,哎,我以前还没拍过什麽好看的毕业纪念册呢,我看他们现在彩色的照片旁边还有插图,真漂亮。她拿完很快就走了,也没留下来吃饭。不知道她自己住外面到底怎麽样、平常都吃什麽?还有之前新闻上那个、什麽路上砍人的,好像就在她住的那附近,多可怕啊!但每次我叫她小心点,她又很不耐烦的样子……」
陈太太终於伸手端起那杯茶,一口饮尽。
「年轻人,谢谢你听我说这麽多欸,还请我喝茶,你的茶很香,还有个甜甜的味道,是很好的茶叶吧?我平常都没有这个命喝好茶啦。」
老板莞尔:「廖女士,您不用客气,若您真的有什麽愿望,也欢迎告诉我,本店不收取任何费用的。」
陈太太正觉得奇怪,这年轻人怎麽知道自己本姓廖?难道是刚才掏钱包时,不小心露出身分证了?
不知怎麽,这个问题才刚浮现,又在脑海中淡去。
她低下了头。
「如果要说什麽愿望,也只是希望女儿能注意安全啦,有空再多回来坐坐,吃个饭啊。」她同时又苦笑,「不过这个你也很难帮我实现吧,总不能要你直接去找我女儿说啊哈哈哈……」
闻言,老板微微一笑,「请您稍等。」
接着起身走进木门。
陈太太的嘴巴一开一阖,欲言又止,而後低头看着手中的女儿的照片,片刻後重新收进钱包。这个钱包,是好几年前女儿学校园游会的二手义卖便宜买的。
当老板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瓶黄色的幸福,如阳光一样明亮,又如母亲的怀抱温暖。
「请您加在饮料内饮用。虽然本店不收取任何费用,但等您饮用过後,会向您索取一样宝贵的东西。」
「嗯?这是茶吗?还是什麽果汁?」陈太太迟疑,「你真的不用再请我喝什麽东西啦,我……」
然而对上老板清澈的双眼,陈太太推却的话语吞回嘴里,伸手接下了玻璃瓶,紧紧捏在手里。
老板仍是那张清雅的笑容,他为陈太太拉开店门,并替她把车子推出小店,轻声说:「谢谢您的光临,祝您顺利通往幸福。」
她恍惚地走出小店,一手拿着玻璃瓶,一手拿着伞。
外面的柏油路面残留一地深色的水痕,似乎是刚下过一场大雨,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