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把大门反锁了五圈并且转身就直扑向客厅沙发,将脸埋进她柔软的抱枕里,试图以此逃避自己落荒而逃的事实。
要命,这简直要了她的命,方奕凯这就是在逼着她差点大喊救命。
要不是她还仅存着一丝理智,要不她真的会一边尖叫着「救命妈妈这人调戏我」一边飞奔离开现场。
即使拿了抱枕紧紧摀住双耳,仍然是无法阻止她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正怦怦加速。
李宛妘崩溃地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塞进沙发里。
回想起刚才临阵脱逃的尴尬惨况,方奕凯见她转身就要离开,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扯,眼明手快地将那颗牛奶糖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并且故作潇洒地立刻松了手,笑眯着眼目送她跑走。
当下肯定脸红得要命。李宛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仍在微微发烫,过了那麽久都还未降温,用膝盖想也知道当时自己的脸会有多麽通红。
她终於忍不住了内心的崩溃,仰天发出一声哀嚎。
她又翻过身来,怀里拥着抱枕,双腿在半空中奋力地踢了踢,却也无法踢走心里的郁闷,顶多也只是徒增复杂情绪罢了,才没踢几下,她便无力挣扎。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明明方奕凯就只是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话,她的心脏却像是地牛翻身那样发疯似的悸动,照以往的经验,她应该是要感到气愤才对,可这次的感受却不如往常,甚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李宛妘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她知道这就是心动。
她居然对方亦凯心动了。
「⋯⋯不是吧?」她终於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劲,将抱枕盖在自己的脸上,眼前是一片漆黑。
她?
居然?
对方亦凯?
心动?
李宛妘生无可恋的松了手,抱枕失去平衡,下一瞬便从她的脸上滑落,灯光乍然刺进她的视线里,逼得她下意识躲闪光线。
她终究是放弃了思考,阖上双眼,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过就是对一个小鬼心动,有什麽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
她从外套口袋里捞出那颗牛奶糖,捏了捏,一时半会儿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吃掉这颗糖。
这是方奕凯第二次送她糖了,第一次她可以忽略不计,第二次她能当成恶作剧,那如果还有第三次呢?
她想起在方家,和方阿姨的谈话。
「——那个啊,我们家奕凯也要升上高中了,想问你能不能继续当他的国文家教?因为你常常来帮他上课,他现在国文成绩好很多了,连老师都说他有进步,啊我想说这样也不错,想继续请你来教他国文⋯⋯」
方阿姨问得很诚恳,李宛妘差点就直接应下了。
这家教的工作并不难做,薪资也不低,更何况方阿姨对自己来说也是恩人,她本来应该点头说好。
可是高中课程对她来说也颇有难度,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当高中生的国文家教,更何况她也要升上大学二年级,肯定比现在还要忙碌许多,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工作。
还有方奕凯。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因为对方是方奕凯才犹豫不决。
李宛妘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以平常心面对方奕凯了,虽然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对自己抱有什麽心思,但她自己呢?
她失态了太多次,无法保证之後还能继续维持现状。
当初高中的事情实在是打击太大,她不想重蹈覆彻,她不想让自己再度失控。
李宛妘再度叹了一口气,翻身并顺势从沙发上滑落到地板,坐起身,将那颗牛奶糖放到茶几上。
「——抱歉,阿姨,我可能需要再想想⋯⋯」
她当时并没有给方阿姨一个准确的答案,但迟早都得做出抉择。
她从地上站起身来,决定先洗个澡再来谈这些有的没的。
那颗牛奶糖孤拎拎地躺在茶几上,没人去动它。
隔天早上八点还有课,李宛妘以此作为理由,早早就熄灯躺上床歇息,然而大脑却偏偏不让她如意,翻来覆去,她依旧是彻夜难眠,隔天起床时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几乎要把她吓回床上。
可是学校的课还是得去。
她依依不舍的爬起床,洗漱化妆,骑着自己那台小绵羊到达学校,踩着软绵绵的步伐走到上课的教室,然後瞪着教室大门上贴着的停课通知。
⋯⋯干。
李宛妘无法克制的在心里大喊一声脏话。
水逆,这一定是水逆。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查看了班群,确定了昨天群组里就有发布通知,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讯息,也怨不得别人,只能一边反省自己的不小心,专身准备回家,抬头就看见了她的好朋友站在她身旁,一脸困惑。
「⋯⋯干?」许遥岑呆愣地看着大门上贴着的通知,转头与李宛妘对上双眼,瞬间笑了:「你也不知道喔?」
还好不是只有自己多跑这一趟,李宛妘心里涌起一点侥幸心态,脸色却没有什麽好转,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难姐难妹点了点头。
许遥岑一眼看见她眼下的乌青,挑起眉头,嘴角抽了抽,估计是猜出了李宛妘昨晚没有睡好。
「算了。」许遥岑一脸了然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李宛妘揽进怀里,话里带了点惋惜的语气:「唉,没事,姊妹懂你。」
李宛妘眼皮掀都没掀,抬脚作势要踹向身旁的人,许遥岑躲都没躲,一手搭在李宛妘背上哈哈大笑。
最後两人选择回到李宛妘的住处,等待两个小时後的下一堂课。
许遥岑才一只脚跨进门便看见了茶几上那颗格外突兀的牛奶糖,双眼瞬间发亮,李宛妘都还没能将鞋子换下,人已经捧着那颗糖跑回她面前,兴奋地问:「欸,这是不是那个方什麽凯的送你的糖果啊?」
李宛妘微微一愣,她一晚上没睡好,醒来时恍恍惚惚地,压根就忘记这颗糖的存在,被许遥岑这麽一注意,昨夜记忆咻咻涌回脑海,情绪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咬了咬牙,装作不在意:「⋯⋯你想吃就说。」
嘴里说着,她步伐不停,偏了偏身子从对方身边略过,接着便卧倒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抱枕缝隙之间,闷声说道:「我要补眠了,你随意,记得叫我起床。」
许遥岑弹着舌尖啧啧几声,三两句拆穿她:「说得那麽潇洒,还不是很在意,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吼?」
李宛妘沉默装睡。
许遥岑看她装死不回,也不是很意外,冷冷哼笑一声便拆了糖纸,正要把牛奶糖放入口中,沙发上的人儿又有了动静:
「⋯⋯那个,」李宛妘清了清嗓子,「我血糖有点低。」
许遥岑翻了个白眼,手里的糖转了个方向,送到对方的脸旁,李宛妘转头张嘴便咬走了那颗无辜的牛奶糖。
「啊不是要补眠?」许遥岑忍不住语气带酸,「不是要给我吃?啊现在咧?」
「我说的是『想吃就说』,你又没说。」李宛妘挑出她的语病,又打了个哈欠:「我真的要睡了。」
也不晓得许遥岑究竟有没有回话,李宛妘双眼一闭,只一秒便立刻坠入梦乡。
那并不是一场愉快的梦。
梦里的她,低着头正在被一对眼里都是怒火的夫妇辱骂,夫妇身後站着一位左手和右脚都打着石膏的少年,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但她又做错了什麽?为什麽要被恶言对待?
婊子、破麻,勾引别人家乖儿子的贱人⋯⋯一句又一句难听的话砸在她的头上,她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却又不能哭。
哭了又会被说是装可怜,但她才不是在装可怜。
她也不是婊子、破麻,她更没有勾引别人家的儿子,当初告白的人是陈家行,劈腿跟学妹交往还在学校的身障厕所里跟学妹偷偷做爱的也是陈家行,而不是她。
她的确是冲动行事了,她当时气得扒开了身障厕所的门,把陈家行拖出来狠狠地揍了一顿,并且从学妹口中得知,学妹并不晓得陈家行原本就有女友,而且在厕所做这种事是被陈家行所逼迫的,她也不想。
於是她更生气了,气得失了分寸,因为下手过重导致陈家行左手和右脚都骨裂,进了医院出来便是这番狼狈模样,但李宛妘偶尔还是会有种错觉,自己才是最狼狈的那个人。
忽然之间,世界在摇晃,大楼在崩塌。
李宛妘倏地惊醒,她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发现身旁的许遥岑紧蹙眉头,面露担忧。
「⋯⋯我没事。」她开口,声音却沙哑又难听,许遥岑没有回话,转身接了一杯水给她。
她依旧没能摆脱那场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