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阴可以静止,那该有多好,不用做选择,不用让任何人受伤,可是日光还是准时的到来,薛千柔第一次觉得温热的日阳是如此的无情。
温玉珩今天要上朝,早早便离开了。而她自他走後,就一直张着眼等着天明。她实在等不及了,她有太多的事情想知道,未到午时,她就到了颂兴坊。
为什麽萧大哥会住在颂兴坊?这里是给国外的使节住的,她真的很好奇,跟着昨天他们说的住址,来到了一间宅园,这间园子与赤媚哈劳丹的是相连的,就在隔壁,她拉起铜门环敲了几下,便有人来应门,是一个仆役的装束,皮肤深竭色,五官深邃,他叽哩瓜啦的说了一大堆,她听不明白的说话,但就是不让她进去,今天紧跟在旁的青雅青琴,硬是推开了门,她才进去,那仆役就大声叫嚷。
「什麽事?」一把女声传来。
薛千柔一听到这把声音就如获救命符一样,喜出望外的大叫:「小桐?」
她俩高兴的相拥在一起。然後,小桐朝仆役挥了挥手,那仆役就退下了。
「你怎会在这里的?萧大哥呢?你怎会和他在一起的?」薛千柔问。
「你怎麽这麽早就来了,不是约了午时吗?」
「我等不及了,我好想知道萧大哥这几年发生了什麽事。」
「他现在正在浸药浴,所以才叫你午时过来。」小桐的样子有点欲言又止。
「萧大哥的身体怎麽了?」
「一言难尽。」小桐的面色沉了下来。
望着小桐的面色,薛千柔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两人在庭园的石凳坐下,她让两名丫鬟到了耳房休息,便急急的向小桐问明原由。
原来在过年前,萧楠就回到了南海城找她,可是那时她已经跟温玉珩来到了京城,而因为京城正在下大雪,他们就到了现在才来京城。
「萧先生自冬天起就一直在咳嗽,他说那时在冰水里浸泡太久,身子骨入了寒,总是觉得冷,我便叫他过了冬天才来。」小桐又叹了一口气,「他身边全是武夫,没个细心的,见他一直病着,也要个人照料,我就陪他来了。」她看了薛千柔一眼,「另外,我也想来看看你和张杰过得如何,这麽久也不送个信来。」
「小柔,来了?」
温暖带着笑意的嗓音在她背後响起,薛千柔望向站在海棠树下的他,海棠树上开满了粉色的花与萧楠一身松花色长袍,俊逸的面容,互相辉映,就如一幅画卷中走出来的清雅书生,他面露微笑,眼神还是那麽温柔的望着她,他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当他踏出第一步,那如画的背景瞬时粉碎,她惊呆的盯着他右手撑着拐扙,一瘸一拐的走着,小桐想过去扶他,但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薛千柔瞪着他的脚,看着他每一步都很艰辛的向她走来,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从树下走到石凳只需十步左右,但萧大哥怎麽好像走了上百里路似的,坐下来还在喘气。
小桐让坐给萧楠,然後静悄悄的离开了。
「真不重用,走几步就喘气了。」他虽然在笑,但语带苦涩。
「大哥,这⋯⋯」薛千柔跌跪在萧楠的脚前,双手颤抖的轻轻覆在他的膝盖上,「这是怎麽回事?」
萧楠双手覆上她的,笑道:「我终於见到你了。」
她抬头仰视着他,眼眶发涩:「都是我,是我害了你⋯⋯」,接着将黄贵山和程宇的事说了出来。
萧楠听了後,发楞了一会,薛千柔看到後更加内疚,不停地说对不起,除了这句,她真的不知还可以说什麽。
「都过去了,起来吧。」他扶她坐好,拿出月牙白的手帕轻轻的拭去她的眼泪,「傻丫头,生死有命,我并没有生气,也不後悔遇到你,或许一切就是命中注中。」
萧大哥现在变成这样子,她该怎麽办?
薛千柔的心正被一左一右的拉扯着,快被撕成两半。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
萧楠放下手帕,问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这段期间发生了什麽事吗?」
「是啊。」心思紊乱的薛千柔,马上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
「我跳下海後就昏迷了⋯⋯」他凝视着薛千柔身後的那道高门,思绪穿过高门,飞越到那冰寒的大海。
他只记得跳下海便昏迷了,再醒来时,他已经身在一艘回星罗国的商船中,船主是星罗国的一名商贩叫雅达,是萧楠的旧识,那时他的双脚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而且身体很差,不宜再长途跋涉,便滞留在星罗国养病。
萧楠多年前就与张杰来过星罗国,逗留了一段时间,对星罗国的一切并不陌生,雅达是星罗国太子利斯的重要支持人之一,当时星罗国国王刚好去世,迎来了一场宫变,在这过程中,幸得萧楠出谋献策,让太子利斯顺利登上皇位,利斯对萧楠非常的欣赏,请了最好的医师和用上最珍贵的药材,替他治病,加上萧楠的意志,终能再次走路。
「那时,我每天强逼自己站起来,尝试走路。」他将目光调回来,望着她:「心里都是想着你,我觉得我每踏出一步,就能越快的见到你。」
「小柔,这次我来,是接你一起去星罗国的。我现在是星罗国的国师,国王也很信任我,那里也是你的家乡,我们一起回去吧。」
「大哥⋯⋯我⋯⋯」
「你的事,小桐都告诉我了,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能再这样困着你。」
「你不是说过义父的遗愿是不让你入朝为官吗?」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唯有转移视线。
「他只是怕我如他一般一生郁郁不得志。」他抬眼望向薛千柔,神色坚定:「而且我已经死过了一次,现在,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薛千柔望着他的双眼,感到他变了很多,以前的萧大哥是逍遥自在的,但神色总是有点落落寡欢,现在的他虽然身体欠佳,却整个人散发着自信和像⋯⋯像真的活过来的感觉。
「别担心,本来我是好了很多,那星罗国的医师要我再休养半年才可出来,可是我急着见你,就过来了,这三个月的船程可真磨人,以前怎麽就不觉得。」他笑着拍拍自己的膝盖。
「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她扶着萧楠往大厅走去,这时门澎的一声被撞开。
温玉珩穿着一身绦紫色的朝服,应是刚上完朝就过来了。他面色阴沉的望着两人勾肩搭背的异常亲密,冲过去就大力一扯,就把薛千柔扯了过来,萧楠因而一个站不稳,就跌倒在地上。
「萧大哥。」薛千柔马上挣脱温玉珩的手,去扶他起来,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在干嘛?可不可以不要整天都这麽莽撞?」然後,转头低声的问萧楠:「有没有事?」
萧楠摇摇头,很自然都又搭着千柔的肩膀。
「千柔,跟我回去。」温玉珩拢起拳头。
「你先回去吧。」
「在下萧楠,既然温将军大驾光临,不如就到里面一坐吧。」萧楠放下搭在薛千柔肩膀的手,对温玉珩作了个请的姿势,也不等他回应,便转身一拐一拐的走向大厅。
薛千柔仃在原地,望了温玉珩一眼,又望了已走了几步的萧楠背影一眼,避开了温玉珩吓人的眼神,咬了咬唇,低下头小跑的追上萧楠,扶他前行,萧楠侧头对她温柔一笑,薛千柔也回他一个微笑。
他永远在我这里。
这句话如魔咒般不断在温玉珩的脑海重覆又重覆,他还记得那次从山贼手中救了她後,她认真又决绝的对他说着这句话。
他永远在我这里。她手按着自己的心房。
那他呢?他在哪里?他在她心的哪里?现在他还占有一席位吗?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完完全全的成了局外人。是啊,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人,硬是要来掺一只脚来,他以为萧楠死了,他不是死了吗?他怎麽不去死啊!
他从没有见过萧楠,但是刚才他下朝後,张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萧楠没有死,而且以星罗国国师的身份来龙源国。
然後,他就没头没脑的赶来这里,他只想带她走。
可是,这次他以什麽身份来带她走?
这刻,他无法面对这俩人,他转身跑向门口,策马离去。
门旁一直站着一人,身穿绯色官袍,从头到尾观看了这一场好戏,看着温玉珩气败离开,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直巷中,张杰噙着一味得意的笑容,跨过门槛进到院子。
正好看到跑出来的薛千柔,她担忧的看着敞开的大门,就想追出去,张杰身躯往左一移,挡住她的去路。
「你还要去哪里?」
「我⋯⋯」薛千柔一面茫然。
「你是大哥的妻子,既然他没有死,自当回到他身边,这还用想的吗?」看到她的犹疑,心里蕴藏多时的怒火,一下子爆了出来。
「张杰⋯⋯」
「你若选择他的话,我就上疏他强夺人妻,棒打鸳鸯,你觉得他到时在京城的名声怎样?你想要的荣华富贵还有吗?」
薛千柔只管瞪着他,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
「你这忘恩负义的女人,我真的不知大哥究竟喜欢你什麽?即使我将你与那男人的事都说与他听,他还是对你情深一片。」张杰越说越激动,面和脖都涨红了,「而你呢?大哥只不过失踪了一阵子,你就变心了,你一点也配不上大哥,一、点、也、不、配。」
「够了。」
小桐站在两人的身後,就在那棵海棠树下,她快步的走到薛千柔身旁。
「你什麽也不知道。」小桐搂着那个抖如筛糠的女子。
「算了,小桐,我先回去。」
薛千柔挣开小桐的手,绕过张杰,低着头跑了出去。
张杰望着薛千柔跑走了,才转过头来,脸颊登时火辣辣的捱了一掌。
「你太过份了,你知道她是为了谁才跟温玉珩来京城的吗?」
张杰呆楞的看着小桐,还没有从那巴掌转醒过来。
「就是为了你啊,傻瓜。」小桐指着他低吼:「她是为了你能顺利的考上科举,才和温玉珩来京城的。」
张杰转身望着门口,薛千柔早已不见踪影,他望着垂花门,又发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