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巿坊都挤满了办年货的人,一到过年,整个巿坊都会关门,直至初十才会再度营业,所以大伙儿都赶着办年货,乾果店、玉器店、粮油店、酒肆、茶叶店、糕饼店内都人头涌涌,门外的车道则停满了的华丽的马车,家丁婢女店小二都捧着高过头的货物鱼贯的放到各辆马车上。
薛千柔与小红站在巿坊牌匾下看得瞠目结舌,不是说没有过过新年,只京城人办货也太夸张了点吧。每辆车的货品堆成了小山堆,这真的是过年,可以过一整年了,可见其豪奢的程度。
薛千柔、小红、青雅和青琴,好不容易终於挤进了绵绣坊,她其实只是想买几匹好布,替红姨做几件新衣裳过年可以穿,而她的衣裳还有很多未穿过的,倒不用再造新的,温玉珩对她的照顾倒是入微,从饰物到衣裳再到胭脂水粉,每隔一个月就会有掌柜到府,带上最新最好的货品,让她挑选,这种奢华使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金丝雀,得到主人最好的豢养,但是永远都被困在笼中。
「萧夫人,这是刚从南方运来的云缎,就只来了五匹,你看这色泽多亮丽,过年穿最合适。」布坊掌柜认得萧夫人,当然也介绍着店中最矜贵的布料。
小红扯了扯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哎呀,这些给我穿都糟蹋了,直接买几件现成的就行了,哪用度身订造?」
薛千柔微笑,正想回话,却听到有一把娇俏的声音:「萧夫人,好久不见。」
「啊,是魏姑娘。」薛千柔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唯有勉强的扯起嘴角。
魏宁馨看到掌柜拿着的布匹,眼前一亮:「是云缎。」
掌柜忙不迭点头笑道:「这是今早才刚进的,只有五匹。」
魏宁馨爱不惜手的轻抚缎帛道:「果真是寸金寸绵,这手感这色泽,这五匹我全要了。」
掌柜有点不知所惜:「啊,这萧夫人⋯⋯」
薛千柔摇头笑道:「都给魏姑娘吧。」
「原来是萧夫人先看中了,杨掌柜你怎麽不早说?」
「呀⋯⋯这⋯⋯」
「不要紧,我本就没打算要买。」
「姐姐,这布料衬你正好呢,我就当借花敬佛送一匹给你吧。」
薛千柔再度摆手道:「真的不用了。」
魏宁馨打量了她一会,视线停在那雪白的披肩上,笑道:「这狐裘毛色雪白明亮,一丝杂毛也没有,真是罕见,姐姐在哪间皮毛店买的?我也想买一件。」
「这是我相公向北强商贩买的。」
魏宁馨眼珠子像黏在那狐毛披肩,移不开来,笑得有点古怪:「都快过年了,你相公会回来过年吗?」
「他正在赶路,但是听说城外积雪很厚,也不知是否赶得及过年。」
「小姐,我们要走了,大夫人还在全景轩等着呢。」魏宁馨的丫鬟金玉在她耳边低语。
店员将布匹送上马车,魏宁馨道:「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的,再见。」薛千柔礼貌一笑。
两人互相道别後,魏宁馨就走进自己的马车,重重的坐下,「我肯定就是那件狐毛。」
「小姐。」金玉怯生生的道。
「嗯?」
「自狩猎後,我就想说了,我觉得上次在萧夫人马车上的那男人,就是温将军。」
「从来没有人见过萧夫人的相公,而且她是住在红叶巷,多麽有钱的商贾也没有可能住在那,再加上她那件白狐裘。」魏宁馨双目射出两道寒光道:「我肯定,就是秋猎的那件,他连俞妃娘娘他也敢拒绝,就是为了给这个女人打一件狐毛裘衣。」
她双拳紧握放在大腿,眼有莹莹雾气,「下个月我们都要大婚了,他到现在见了我,还只是点一下头,说话也不多半句,对那女人却如此细心。」
「小姐⋯⋯」金玉望着魏宁馨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替小姐叫屈。
她笑望着金玉道:「我绝不是妒忌的女人,但是,一个女人用狐媚手段来迷惑男人,还是我将来的夫君,我绝不能坐视不理,金玉,你说是不是?」
金玉看着小姐狞狰的笑脸,心中一寒,不禁想起小姐十岁时将家中一只猫亲手淹死的情境,那只白色的波斯猫是一位官员送给魏夫人的,魏夫人非常喜欢那猫,有一次小姐贪玩踢了那猫几下,夫人看见了严厉的说了她几句,隔几天小姐便叫她悄悄的将猫抱来,她就在池塘边,亲手将那只猫淹死了,那时她嘴边就噙着这样的笑容。
小姐是家里唯一的嫡女,有四位哥哥,从小就受尽家人宠爱,只要她想要的,从来未试过得不到的,从来小姐平时看似温婉闲熟,但其实非常的执着,对於自己想要的事物都是势在必得。
马车到了魏府,金玉连忙下车放好踏凳,伸出手扶着小姐,魏宁馨从帘内伸出纤纤玉手,面容回复一贯的温婉闲静,金玉扶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心里叹息一声,不知小姐心里又在计算着什麽,不禁又打了个颤。
薛千柔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来窗户被吹开了,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如针狠狠的刺在她的玉颈上。
她环抱双臂倚在窗前,光秃的枝桠上,有两双白头翁停驻,两鸟互相埋在对方的颈上厮磨轻啄,好不温馨,她微微勾起嘴角带着响往眼神,伫足在窗前观看着两只鸟的一举一动,直到两只白头翁一起飞走,完全消失在空中,她嘲讽一笑,重重的关上窗户。
不经不觉来到了年三十,红叶巷这三进的四合院,朱红瓦顶舖上了一层雪白,前园下了几天的大雪,积雪甚厚。
午後日光正盛,书房整张桌子都舖满洒金红纸,一名身穿紫红色棉袄的女子,低首专注的挥毫,正在写着过年要用上的挥春。
本来,她是不准备过年的,温玉珩过年必须回家,而且也要频繁入宫,她只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还有什麽年好过的,可是红姨特意来陪她过年,她自然要过一个体面的新年。
她临摹了好多张书法帖,终於写得满意了,便对青雅道:「待乾透後,都给我贴上。」
红姨亲自下厨,她在一旁帮忙,煮了一桌子她小时候爱吃的菜肴,也叫青雅青琴坐下一起吃,接着逐一发了压岁钱给家丁,便与红姨在偏厅围着暖炉烹茶闲聊,在吃过汤圆後,红姨便困了,先去就寝。
她也让青雅青琴回去休息,偌大的房子,只有剩下她一人,看着满屋子贴着红当当的挥春,她故意营造热闹,却仍然躲不过突然袭来的孤寂。想起南海城的小屋,每逢过节,总是热闹非常,她忙碌的准备佳肴,一大堆人围坐一起吃年夜饭,然後谈天说地的。
唉,她这次如果成功离开京城,暂时也不能回南海城,只能躲在啸天堡,或许她可以在啸天堡落地生根,堡主当年说过可以收留她的,温玉珩这就找不到她了。找到又如何?张杰也考了科举,年後就会公布结果,她也没有什麽好怕。
「怎麽只有你一人?」
抱着手炉斜挨在软榻的上,正在胡思乱想的薛千柔马上挺直腰身道:「你怎麽来了?」
门口长身玉立的男子,穿了靛蓝绣金直裰,环佩玉带,发束金冠,就是一名翩翩的贵公子,眉宇间英气逼人,犹带狂狷之气。
他环视一室,端详着贴在门外两边的对联: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横批:万事如意。不禁眉头大皱道:「这对联谁写的?这种书法也敢贴出来,真是丢人现眼。」
「我写的。」
凉凉的音调让温玉珩表情一僵,忙陪笑道:「不过,再细看,这其实也写得用心,这对联也选得好,万事如意,不错,不错。」
看他那满脸讨好的傻样,她不禁掩嘴而笑:「怎麽得空来了,不是要陪家人吗?」
「陪了,都陪了一整天,也要陪陪你的。」他过逐牵起她的手道:「快穿载好,我们到去看烟花。」
她抽回手道:「不去了,这天气冷死了,而且又宫门前又挤又逼。」
「才不用与别人挤,也不用捱冷,走吧。」他再牵起她的手。
薛千柔向来对新事物好奇,当然想看看这京城的烟花如何与众不同,可是一想到这冰天雪地的站在宫门前等着,实在是提不起劲,这下听到不用捱冷受冻,她马上起身穿上棉袄披风披肩,将自己包得密密实实,温玉珩早已备了马车在外等候。
马车烧开了暖炉,外面张灯结彩,经过了年宵巿集,热闹非常,再慢慢转入另一条较僻静的街道,不久,便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看到红灯笼都写着温府字,在灯笼映照下,黑底金漆刻着两个大字:瑜园。
「这是哪里?」薛千柔举头张望,暗黑的天色下,只知道这是一座很大的宅园,走近细看那垂花门红木金漆,精致又簇新。
「这是你家,以後你就住这里。」他牵起她的手,拉起金漆铜环叩了两下,门由里面拉开。
「红叶巷不是住得好好的,怎麽又要搬了?」她边说边吐着白雾。
「这里冷,我们进去再说吧。」他将身上的披风拉开,搂她入怀内,快步的向前走。
迈过门槛,灯火下影照着凤凰牡丹的影壁,绕过去,映入眼帘的一大片庭园,这比红叶巷的宅子,大了有五六倍吧。
两旁均有石塔,内放了灯笼,照亮了宽濶林荫大道,他们走在舖置整齐的灰色石板,两旁种满常绿的罗满松、云杉。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阁楼,牌匾写着景阳小筑,楼高三层,通楼明亮,门口挂着喜庆的红灯笼,他牵着她上到三楼,阁楼不大,临窗处只能放下一张矮几,两个软垫,靠墙处摆放了一张软榻,室内置了两个暖炉,暖得有点热了。小几上早已备好各式糕点,都是她平时爱吃的,旁边火炉上正温着一壶热茶。
「上次皇上御驾亲征,我军大胜南蛮,皇上就赐了我这宅子,这本来是云福公主的住所,她去世後,皇上便收回了,虽说有人打理,但是要入住,也要布置修葺一下,大概在三月天,你就可以搬进来了。」
云福公主是皇上的姊姊,一生未嫁,在皇上登基後,自请到宫外居住,这是为她而建的,可是住了两年,她便病逝了。
所以,这宅子是以皇室的体制而建,非常的奢华。
温玉珩夹了一件粟子糕递到她嘴边,她轻咬了一小口,他逐将剩余的整件放入口。
「怎麽不出声?太感动了?」
她确实是有点震撼,想不到他对她如此重视,心中顿时千愁百绪。
「这也太⋯⋯太奢华了,我一个人住,实在浪费。」
他一手托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除了这妻子的名份,我没有办法给你,所有我能给予的,我都可以给你。」
在火烛下,她双眸一片莹光道:「其实,你不用这样⋯⋯」这只会该她将来更难割舍。
一阵闪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温玉珩拉她起来,两人一起临窗欣赏这美景。
京城的烟火真的是熣灿夺目,可是这如宝石般的美景,却不能留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