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西城街李府的订的货,都备好了,你可以去送货。」薛千柔道。
「好的,我现在就去。」阿远快步走向仓库。
望着阿远的背影,没见一阵子,个子又长高了不少,眉目愈见俊俏,其他那几个孩子也长得愈来愈好看,每天下午他们读完书来店里帮忙,店中都特别多大娘来买东西。
可是有谁想到,他们当初就是因为样貌出众,所以才会被人贩子挑中,准备将他们送去京城,给那些有娈童之辟的官员,以供玩乐。
因为样貌而得来的欣赏,他们从来都不以为然,甚至以此为耻。
「大娘子,我出去了。」阿远在门口道。
「好的,午膳前记紧赶回来,要不然给阿宏他们吃光了。」
「知道了。」
马车声又再次传来,薛千柔头也不抬继续的看帐薄,道:「怎麽了,漏了东西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回来了也不找我。」
薛千柔这才抬头看向来人,对沈奇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哪敢去你的宅子,还不怕给那几个女人吃了。」
沈奇之上下左右打量着她,绕着她转了一个圈,啪一声搧开他那摺扇,惯性的轻轻摇着:「才两个月不见,你怎麽长胖了一个圈?那姓温的把你当猪养吗?」
「你怎麽知道是他?」
「我有通天眼,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薛千柔没好气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厉害了。」
他停下拨搧的手,忽然正色道:「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没来由的正经八百度,反而让薛千柔不知所措:「对不起,刘仁为了保护我⋯⋯。」
他拍拍她的肩膀:「嗯,所有遇难的伙计,我都已经安置好他们的家人,你不用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反而是我安排不周,让你置於险地⋯⋯」
薛千柔对他突来的关心实在有点不自在,故意睇他一眼:「你何时变得这麽罗嗦了?」
「哼,都不知多少女人想听我罗嗦都没有。」
「怎麽来了,棋瘾又起?」
沈奇之开怀大笑:「棋当然是要下的,但是,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找你。」
「什麽事?」
「明天跟我去游湖,我有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我为什麽要认识你的朋友,不去。」
沈奇之作状咳了两声:「是谁说欠了我的人情,一定会想办法归还。」
「⋯⋯好吧,就这麽简单?」
「你想的好,这只是利钱。」
「果然是奸商。」害她还空欢喜一场。
「㗳!」他举高右手一个响指,两名随从一人捧着一个箱笼进来,放在她的柜台上,他道:「衣裙头面胭脂水粉,我都准备好了,明天记得打扮得漂亮一点。」
「我自己有衣裳,不要你的。」
沈奇之一脸嫌弃的打量她:「连我的婢女也穿得比你好,我认识了你一年多,也不见你有打扮过,我才不信你有得体的衣裳,若然你敢穿自己的那些破布麻衣来,我就加你的米价一成。」
薛千柔低头审视自己一身深蓝色的素衣,她在这里工作有时也要搬搬抬抬,当然要穿得方便些,不过说真的,自从萧大哥失踪後,这一年她都没有好好的装扮过了。
「你、你就只懂拿这些要胁我。」
「因为只有这个才有效,我的魅力竟然不及那一成的米价,你知不知道这多伤我的自尊?」
「你的自尊让你的女人慢慢修补吧。」
「真是的,你这女人,一点点颜面也不留给我。」
***
李义骑马奔驰来到南海城外,近海的水军军营,露出腰牌,守卫看到是将军的亲卫队队长,马上打开营门,他下马问道:「将军在哪?」
「他在教场。」
李义顶着火辣辣炎阳来到教场,黑压压的一群人围在露天广场,士兵看到他来到自动的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到最前面,台上温玉珩赤膊上身手握大刀,下身仅穿一条玄色袴裤,古铜色的肌肤,结实的肌肉,还有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疤,显得气势特别凶猛,汗水从额角停的淌落,五名士兵身穿整套盔甲将他团团围住,他每出一招都快狠准的击倒士兵,一出手就搁倒一个,不过几下弹指之间,五人已全倒在地上,台下的士兵大声喝彩。
「当遇到这种以少敌多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冷静,找出最弱的一个,全力向他攻去。好,还有没有人上来?」
原本喝彩连连的教场,顿时鸦雀无声,一名士兵扯了下李义的手袖,一副求助的眼神,接着有好多个士兵都对他投出求救的目光。
一名士兵对他耳语:「将军已经打了一个早上了,再打下去,我们的士兵全部都要养伤了。」
李义清了清喉咙道:「将军,卑职有事禀报。」
温玉珩将大刀交给士兵,向另一名校尉道:「尹校尉,你和他们先练着吧。」
尹志威道:「遵命。」
温玉珩与李义回到营中,撤去了所有的守卫,拿了条汗巾边抺汗边道:「说吧。」
「她回城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一个叫刘仁的遗孀家中,给了那家人一些银两,免费给他们家提供米粮。」
「那刘仁是什麽人?」
「是那次跟她一起行商的人,应该是沈奇之派去保护她的。」
温玉珩点头,续道:「还有吗?」
「今天早上,沈奇之到舖里找她。」
他将汗巾掷到地上:「那家伙还敢去找她?」
「他邀萧夫人游湖,还送了礼物给她。」
「游湖?」
「应该是城外以南的镜湖,那里是南海城的最着名的。」
「叫张校尉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到镜湖视察一下。」
「知道。」
「你派人好好的保护她,在未捉到程宇之前,绝不能松懈。」
「属下遵命。」
「嗯,没事了。」
李义向他作了个深揖,便离开了。
温玉珩打开箱笼,翻出了一条手绢,他小心翼翼的摊在掌心,是一条绣着蛇的绢,往事历历在目⋯⋯
女儿家的手帕都是绣花呀,鸳鸯呀什麽的,你真奇怪,竟然在手帕绣蛇。
薛千柔不忿的抿嘴,想抢回来,温玉珩连忙高举手帕。
送了人的东西,怎麽可以收回?
我何时说送你了?
不是吗?我送了你笛子,这就当回礼吧。
沉醉在回忆中的男人,忽尔泛起丝丝的甜笑,但眼神却是苍凉。
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不能在一起,多麽荒谬又可笑的理由,但是他偏偏不能反驳,是的,他曾经想过娶她为妻,在未知她是罪奴时,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他想或许还有机会让父母答应,可是,当他知道她是罪奴後,他只能纳她作妾,官宦之家最着重身份名声,若然坚决要娶她,这简直是在自毁前程,更让家族蒙羞,爹娘是怎样也不会首肯的。
她的外表看似柔弱,却有颗比岩石更刚硬的心,不愿屈服,不甘就此卑微的渡过余生,以前他看不透,但那天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看到她眼中的决绝,对她来说,他究竟算是什麽?
但她却在他心中萦绕多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是为什麽?
对啊,究竟是什麽?是恨?是爱?还是执念?
是执念於她当年的拒绝?
是恨她一声不响的逃走?是恨她嫁了给第二个男人?
还是从第一眼的遇见,你就已经病入膏盲?
他揉着太阳穴,不再去想,他只知道,已经两个月了,但是他没有一天不想她,他想她想得发疯。
那天,他真的气得想掐断她的脖子。现在,他只想再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就已满足。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喜欢她就够了。
温玉珩,这次的重遇,不是她逃不开你,是你逃离不了她。
***
沈奇之午时便遣马车来到薛千柔的宅子接她出城。
薛千柔今天穿了一身橘色的襦裙,绾了个双刀髻,簪上荷花金色步摇,略施粉饰,额贴花钿,清艳脱俗,再配上她那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那个来接她的车夫看得眼都直了。
马车缓缓的驶出城门,向南边的镜湖驶去,镜湖由翠山环抱,静如碧玉,水深宽广,明净如镜,故名镜湖。在阳光的映照下,将山林景色全部清晰的倒影出来,水天一色,尉为奇观。
湖内画舫,轻舟笼络不绝,是梁州人富有人士,诗人最爱来游览的地点。
马车驶到湖边,由一只小船接载她往沈奇之的画舫去,虽然正值暑夏,湖内微风吹拂,毫无城内酷热之感,小船驶向湖中最华丽的双层画舫,这就知道沈奇之在梁州是多麽的显贵,梁洲是外贸的交易重镇,因经商而发迹的人不少,但像沈家能够稳坐南方首富之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二叔——沈正雄是从二品尚书右仆射,有着这麽显赫的後盾,也正是他们经商顺畅的原因,也是他不怕温玉珩的原因。
小船来到画舫旁停泊,沈奇之就在下层的舺板处迎接她,看到她的一身装扮,马上赞口不绝:「还是我的眼光好,这颜色是我亲自挑选的,衬得你气质脱俗出尘,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薛千柔不理他的自卖自夸,左盼右顾问道:「你的朋友呢?」
「正在来。」沈奇之指着正在驶过来的一艘小船。
薛千柔抬手遮光眺望,估计还有一段距离才到,问道:「究竟是什麽人,非要介绍给我认识?」
沈奇之神秘的笑了笑:「你一会儿便知道。」他拿扇轻敲了自己额头一记:「我有一个问题问你,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那你不要问。」
「你这丫头,不用这麽决绝吧。」
薛千柔掩嘴偷笑:「问吧,我会老老实实的答你。」
「你和温玉珩到底是什麽关系?」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接着便将她与温玉珩的纠葛简略说了遍。
沈奇之点头道:「抵死不从,乘乱逃走,果然是你的作风。」
「你和温玉珩怎麽了?」
「我追查那帮山贼至平阳城,遇到了那姓温的,打一招面,他二话不说的揍了我一顿,警告我不淮再接近你。」
薛千柔慌张的打量着他:「你还好吧,对不起。」
「一点都不好,我足足卧床养伤了十天,那根本就是妒夫所为,但看在他策划救你的行动上非常落力,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薛千柔注视着他,想开口问,却又不想知温玉珩为她做了什麽,她怕自己会心软。
沈奇之看了她一眼,续道:「自你被掳後,他和傲少陵两人,在等待援兵时,一直在搜索山寨的正确位置,并每晚商议进攻策略,我看他那房的油灯,每晚也亮到天明。」
「你也知这道挺清楚的。」
「当然了,他说了一定会救你出来,我才全力的支援他,当然要监视着他有否出尽全力。」
「谢谢你。」
「我也是为了我的货物,不全是为了你的。」沈奇之不自在的别开眼,眺望前方的小船。
两人看着小船已移近画舫,一男一女正爬梯而上。
仆人领着两名客人来到他们面前,三人互相打量,先是一愣,後转为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