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皇朝十九年春
一名穿紫衣的妇人拿着布袋,慌张的撞开家里的大门,往外跑。
隔壁屋,正在门前晾衣服的绿衣妇人叫住她:「李大娘,你赶着去哪里呀?」
「张婶,你不知道吗?有米派呀,还晾什麽衣服,快点来。」
张婶快速的放下手边的衣服,拿了个布袋,跟着李大娘快步走着。
「哪个大善人派米呀?」
「就是南北店的那个萧大娘。」
「呀,那个女人。」
张婶马上转身回头走。
「怎麽了?」
「那个女人的米我才不要,丈夫生死未卜,就贴上第二个男人,哼,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李大娘一手抓着她的手,道:「你不要?你家的孩子不用吃吗?你家男人不是给倭寇打伤还抢了货物,现在有伤不能工作,你还不省着点,怎样过日子?」
张婶被说得如丧家败犬,不情不愿的被李大娘扯着胳膊来到店前排队。但见人龙很长,李大娘引颈张望,有两个青年在不停的装着米袋,而薛千柔则将装好的米亲手递给街坊。
李大娘道:「也不知道到我们还有没有米?」
张婶道:「这个女人怎会这麽好心派米?」
「她每逢过时过节就派米,这开店一年多以来,都派了两三次了。平时做生意也很老实,她秤的米只有多无少,比巿集内的那洪老板,不知好多少了。」
「哼,有男人养着,当然不差这一些。」
「张婶,你这样说就有欠公道了,若然她真的有那沈家大少爷养着,何须抛头露面这麽辛苦,我见她每天一大早就坐在店内,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上次我还看她帮忙抬米,听说她还养着一班孤儿,每天吃饭时间,都有一堆小孩到内堂吃饭。」
「是吗?但是,她不守妇道就是不对。」
李大娘道:「哎,到我们了。」
李大娘递米袋给她,薛千柔笑容满面将盛满米的米袋再递还给。
李大娘笑道:「多谢。」
薛千柔笑道:「不客气。」
张婶则面无表情接回米袋。
她拈拈米袋,向李大娘道:「她派米也挺大方的,这里有一斤多了。」
「是啊,我就说她心地不错,这可是沈家的米,你看粒粒晶莹饱满,可不是下等货啊。」
「好了,好了,你就这麽欣赏她?」
「我就觉得她是我们女性的典范。你有没有对她改观了?」
「做生意算是公道,但是她那个样貌......,」张婶想了想摇头道:「就是水性杨花。」
「......」
***
午後,春雨如细丝,一丝一丝的连绵不绝,街道上满目的青竹油伞,薛千柔坐在店舖内堂,正在计帐,感到头昏脑胀,她放下毛笔双手揉按太阳穴,挨向椅背闭目休息一下。
舖前传来声音:「你老板在吗?」
阿远道:「沈公子,大娘子在内堂。」
「我进去找她。」
沈奇之以摺扇分帘而入,径自走进内堂,看见她就不禁啧啧摇头道:「你看看你那面色,白得似鬼,快点回家休息吧。」
她睇了沈奇之一眼道:「你别管我,有事吗?」
沈奇之今天穿了一袭深紫直裰绣暗银白纹,发束金冠,一双凤目斜斜地俯视着她,睫毛如扇,浑身散发着一种邪魅之美。
「开春後,就见你反反覆覆的病着,你好应该休息一下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也不说话,愈过桌子,一手攥住她的手,另一手再探探她的额头,皱眉道:「怎麽这麽冰?」
她甩开他的手,拨开覆在她额头的另一只手,有气无力的说:「我没事。」
沈奇之也不再多言,一下抓住着她的胳膊,就拽着她往外走。
她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干什麽?」
「带你去休息,看你手冻得像冰,面无血色,别强橕。」
经过柜台,对台前的阿远道:「我带你老板去看大夫。」
「我带大娘子去就可以了我。」阿远上前想扶薛千柔。
沈奇之伸手阻止他接近,「你顾好店舖,别让她操心,你看你们老板病得快倒下,也放心不下你们。」
「你别对她乱来,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的。」阿远沉着面说。
沈奇之嗤笑:「你这小子,竟敢这样对我说话,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客气了。」
薛千柔道:「别吵了,阿远你顾着店,我看完大夫便回来。」
阿远道:「你直接回家休息,我会顾好店的。」
走到门口,沈奇之接过随从的油伞,遮着她上马车,自己却的衣衫却湿了大半。
上了马车,他才放开她,她揉揉被他大力箝住的胳膊,瞪着坐在对面的沈奇之道:「你这样强拉我上马车,明天又多一个话题了。」
「你当初找我的时候,就应该预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薛千柔顿时语塞,唯有推开小木窗看看街景,以减少自己的窘态,却见马车正在驶向南城门方向。
她问道:「去哪里?不是去看大夫吗?」
他也不理她的问话,往她手中塞了个暖笼,自顾自的说:「早叫了你跟了我不就好,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病了又没人照顾,你看你多凄凉。」
这番说词,这一年间她听了很多遍,已经没有感觉,她好累,不想斗嘴了,「我一点也不凄凉,我很好,快送我回家。」
「可以,你回家後,以後我就不再供应米给你。」。
「你——」她气红了脸,别开头看着马车已经出了城门,「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汤山别苑,我要去汤山祭祖,你陪我去。」
他又回复他的招牌笑容,自觉勾魂摄人,可是她完全没感觉。
「随便你。」已经没有力气了。
反正也走不了,她索性挨着背垫,让自己舒适一些。
抱着暖笼,她的手已渐渐和暖,这几天都没睡好,现在倦意袭来,不自觉的睡着了。
来到汤山别苑,已是黄昏,雨稍稍停了,入夜後凉意飕飕,沈奇之递了一件披肩给她,说:
「披上才下车,免得又着凉了。」
她披上这件妃红色披肩,绣花精美,触手顺滑,是用上等的绸缎所制。
来到大厅中,但见大厅布置华丽,虽已入黑,室内却仍然灯火通明,一名样貌俏丽的待婢奉上热茶。
沈奇之也喝了一口热茶道,对女婢说:「带萧夫人到东边的厢房更衣,再带她去泡汤。」
他转过头来对她说:「这汤山的温泉特别好,对风寒症很有疗效,你就慢慢泡着,待舒服点了,就用晚膳,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办,今晚不能陪你。」
薛千柔一口茶呛着:「谁要你陪了,是你强拉我来的。」
沈奇之笑道:「明天一早我祭祖後,就来找你,你好好的休息。」
薛千柔跟着婢女到东边的厢房更衣後,就直接到了浴室,这浴室很大,能容上三十四人,有两个池,一个是冷水池静止不动,另一个则雾霭漫漫,两池各有六条鲤鱼石像,鲤鱼张开大口源源不绝的喷着水,明明已是夜深,这里却通室明亮,壁上嵌上了像她拳头般大的夜明珠,她爹也很富有,但只是乡间土豪,与沈家这种富甲一方世家大族是没得比的。
进来打量了一番,褪去浴袍,泡进浴汤中,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刚过去的冬天,下着微微的冬雨,她也是正在病着躲在店里,却让他发现,特意请了大夫来,才知她染了重风寒严重,当时他送了好些药材给他,都教她退回去了,气得他牙痒痒,但是她的风寒一直未有根治,断断续续的病到现在,他应该是看不过眼,她不当一回事,才强行拉她来这里休养个几天吧。
苍穹经过绵雨洗刷,今早显得尉蓝无比,泡了汤後,她今天着实精神了很多。她在庭园散步,里景色清幽,远处九曲小穚,假山流水,四处翠绿盈盈,脚踏石卵小路,幽径连绵不断,走进湖中亭阁,由荷花池围绕,四月还未开花,只见池中绿油油一片,眺目远望,花园百花争艳,牡丹、芍药、三色蓳、百日红、杜鹃,色彩缤纷夺目。
她在湖中亭阁用着早点,彩蝶飞舞,微风吹来花香扑鼻,既然来到汤山,当然不能空手而回,她得带点货物回去才不枉此行,於是便向管事借了一辆马车,到村里去采办货物,来到平时与她有生意来往的商家,购置了一些货物,着车夫先将货物先送回府中,便在汤山到处闲逛。
以前萧大哥也带过她汤山村,她们会到山中的温泉去。那个温泉是纯天然形成的,有好几个泉眼,在这里也挺出名,村民闲时都会去泡泡脚,她再次抬头,发现自己在回忆时,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山道。
她慢慢的往温泉的位置走去,遥遥的听到一种不熟悉的语言,她霎时一澟,最近倭寇猖獗,他们常抢掠沿海村落,不会这麽巧给她遇上吧?她不敢再前行,躲在树後蹲下,这里野草高及腰身,蹲下後可将她完全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