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惊醒了伏在桌上的男子,他连忙将窗户关上,以免侧睡在床上的少女着凉。他身穿松花色长袍,皮肤白晢,长相斯文俊秀。
他走到床榻,替少女盖好被子,探手到她的额头,女孩没有再发热,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天在路上救起了她,连忙带她到最近的村庄找大夫救治,幸好救活了她,她半醒半睡,意识模糊,已有三天之久。
李大夫这时推门而入,他替千柔把脉,接着拿了几瓶药和药方给他,道:「萧先生,她的伤势已经稳定,小心照顾便可。」
萧楠问:「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好人家,可以暂时照顾这女孩,我一名男子,实在不方便照顾她。」
李大夫知道萧楠是在路上救了这女孩,便抚长须点头道:「是的,我娘子也说,她那背部的伤可深了,每隔几天就得换药,你确实不方便。这样吧,住在河傍的张氏夫妇是个很殷实的人家,有两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我替你打听一下。」
「好的,有劳大夫。」
送李大夫离开,他回到床沿,帮她盖好被子。
袖子被人轻轻扯着,她勉力睁开眼睛,气弱游丝道:「求求你,带我走,我不能留在这里。」
薛千柔一边说,眼泪已经串串落下。
萧楠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一阵不忍,道:「我一个孤身男子,实在不方便照顾你。」
她泪眼汪汪,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哽咽道:「求求你,带我走,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只要你带我走,我做什麽也愿意。」
萧楠看着这个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一阵不忍。
他连忙用手袖替她拭泪,道:「好的,好的,我带你走便是了,别哭了。」
薛千柔又哭又笑道:「多谢你。」
「我叫萧楠,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我叫薛千柔,今年十四岁了。」
萧楠蹙眉道:「原来十四了,但你也太瘦了,我还以为你才十一、二,我刚好比你大十岁,以後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吧。」
「好的,大哥。」薛千柔拭去泪水,高兴的笑了。
「你怎麽滚下山坡的?你的家人呢?」
薛千柔看着萧楠,默不作声。
「好了,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吧。」萧楠起身想离开。
薛千柔连忙抓着他的衣衫道:「不,不,我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
「不要紧,慢慢说。」他拍拍她的手,温柔的微笑。
薛千柔道:「我爹叫薛年虎,在宁州原是个地主......」
薛千柔原为宁州大地主薛年虎的庶女,排行第五,半年前,薛年虎因为抢夺民地,逼地村民,他与一众妻妾被判流刑,其他的子女则送到官家一生为奴为婢。接着便简单将温玉珩想强纳她作妾,她不肯就范,趁乱逃走的事说了出来。
薛千柔紧张的看着萧楠,问:「萧大哥,你还愿意带着我吗?」
「放心,你当我是什麽人,你这样的身世,我更加不会弃你於不顾。」
「幸好我遇到你了。」
他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来,吃完药就早点睡,明天我们一大早坐船离开,免得让人找上。」
翌日,萧楠顾了一艘船,千柔不能行走,他背着薛千柔上船。
萧楠让她作男装打扮,以避过温府的人,同时出行也较方便。
薛千柔一直侧躺,或是趴在船休息,不是吃就是睡。
船航了三天,到南海码头时,她现在能在萧楠搀扶下,慢慢的走,但是每走一步都扯动伤口,还是让她牙关打颤。
萧楠看到她紧皱头,问她:「怎麽样?很痛吗?还是我背你吧。」
薛千柔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潮,再看看湛蓝的天空,光天白日,她实在不好意思。
她摇摇头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才刚说完,便被一名扛着货的大汉硬生生撞到肩膀,扯到伤口,痛得她撕心裂肺。
萧楠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大汉,大汉连忙道歉。
他立即检查她的背部,杏黄色衣衫渗着点点红花,他冷声道:「你的伤口是不是裂了?」
难怪这麽痛,明明阳光照射在她的头顶,她却冷汗直冒,手脚发冷。
萧楠连忙背起她,「我们要赶快到啸天堡,找人替你护理伤口。」
萧楠目光在码头来回搜索着。
「找到了,在那边。」他指着一艘两层高的大船,蓝底银虎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他背着她不疾不徐来到船前,递了一张帖子给门卫,本来目无表情的门卫,马上变得恭顺有礼:「萧先生,尹大人在这里恭候了你多时。」
门卫领着他往船里走,看了他背着一人,连忙问:「这位小兄弟怎样了?」
「船上有大夫吗?」
「没有。」
「那请尹大人尽快开船,我的兄弟急需医治。」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尹大人。」待卫一阵风的赶去船舱通报。
萧楠进了一间房间,将薛千柔放在床上道:「你先忍一忍,很快就到啸天堡,那里有好的大夫和大娘,可以照顾你。」
薛千柔面色苍白,强忍痛楚点点头道:「知道了,我没有事。」
萧楠轻轻印着她额角的冷汗,眉头深锁:「都怪我。」
***
啸天堡坐落於沿海省份泉州以东的章城城郊,依山而建,面朝大海,啸天堡是一个宏大的庄园,里面住着上千人,堡外亦有大大小小的村落围着城堡毗邻而居。
薛千柔来了这里已有一个多月,冬天已经降临,南方的冬天不算太冷,冰冰凉凉挺舒服的,只是伤口很痒,大夫吩咐她不能随意走动,因为她的伤口很深,要很久才能全部癒合。
她拿着棋谱,在棋盘上摆上棋子,这些日子她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个房间与外面的庭园,还要经常在床上躺着,萧楠为了替她解闷,便教她下棋,读书给她听,这可是她现在的唯一消闲了。
当天来时伤口并裂,萧楠被啸天堡的陈嬷嬷溅得一脸口水,说他没有好好照顾,这女娃儿以後背部都留有一条长长凸凸疤痕,如何嫁人。
她听到他说,若然她没有人要,他会照顾她一生。然後,陈嬷嬷笑呵呵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嬷嬷真的是古道热肠,分明就是套萧大哥的话,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啊,即使只是应付陈嬷嬷,她还感动到心坎。
一定是母亲在天庇佑她,啸天堡的堡主也是大好人,安置她住在这麽大的院落养伤,又派这麽多人来照顾她,好吃好住的,她从未试过这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在想什麽,笑得这麽高兴?」萧楠推门而进,手捧着一碗墨汁般的汤药。
「我在想,可以遇到你、堡主和陈嬷嬷,真是我前生修来的福份,受这点伤也真是值得的。」
今天萧楠穿着一身白衣长袍,发束玉冠,温文尔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清风般悠然自在。
「乱说话。」萧楠敲了她的头一记。
「不是吗?若然我没有受伤,就不会遇到你了。」
萧楠凝望了她一会,道:「没有如果,你就是遇到了我,其他的事就别想了。」
她点点头,接过药碗,一口气就喝完了。
「我跟堡主提过,你若愿意,可以留在这里,他会安排你工作,你可以在这里安居,陈嬷嬷可喜欢你了。」
薛千柔摇头如拨浪鼓,抓着他的衣袖道:「不要,不要,萧大哥,让我跟着你吧,我懂得照顾自己,又能吃苦,不会拖累你的。」
「傻孩子,我也是问你一句,既然如此,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到南海安置下来,我还有一个义弟在那里。」萧楠拍着她的手道。
「好,一言为定。」
萧楠看到棋盘上的摆的棋局,道:「怎样,这个解得了吗?」
薛千柔走了几步,便解这个局。
「不错,你学得挺快的,来,我们下一局吧。」
薛千柔一边执拾棋盘,一边问:「你和堡主是怎样认识的?」
「多年前我和他是在茶馆听曲认识的,闲谈了几句,知道我是读书人,便强拉我来这里教他的儿子。」
「堡主有儿子?」
「今年应该也十六了。」
「怎麽都没有听堡住提起他呢?」
「他们两父子闹翻了,少陵离家出走。」
「好了,大哥开始吧。」
她将黑子白子分好,把盛黑子的盆子递给萧楠。
「你动作慢一点,别用力,要是伤口再裂开,一会儿陈嬷嬷又说我不是了。」
想起陈嬷嬷,姜还是老的辣,连萧大可也怕了她,薛千柔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後又「呀」了一声。
「怎麽了?又扯到了?你是女儿家,斯文一点吧。」
唠唠叨叨的叮嘱,让她想到娘亲,她在这世上终於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一个大哥。
***
薛千柔在啸天堡足足养了病一年,堡主豪爽大方,吃好住好,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才过了一年,她长高了不少,十五岁的她,漾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而且出落得愈来愈标致。
薛千柔和萧楠在堡主傲大海的极力挽留下,在啸天堡过了春节才离开。临走时,薛千柔被陈妈妈包裹得像粽子一样,深怕她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子再受风寒。
站在船头望着愈来愈小的啸天堡,这次离开,她最舍不得的就是陈嬷嬷,毫不吝啬的给予她所有的关怀与照顾。
「我们随时可以回来,南海离这里很近。」
「嗯。」
船航行了大约两个时辰,便到了南海码头。
这时是下午,码头人不多,冬日的暖阳懒洋洋晒在薛千柔的身上,她的心和身都感到很温暖。
「大哥!」
他们甫踏出船仓,就有一名少年迎面跑来,少年个子高佻,长相敦厚,但眼珠子却灵光闪烁。
薛千柔看着他闪闪生辉的的眼睛,觉得出外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同,萧大哥之前带着张杰一起在外海流浪了四年,最近才回国,而张杰就在南海的私垫读书,准备考科举。
萧楠也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张杰,这是我和你提过的薛姑娘。」
再对薛千柔道:「这是张杰,我的义弟。」
张杰上下打量了薛千柔几眼,就撇过头,不搭理她。
薛千柔觉得莫名其妙,满脸问号的望着萧楠。
萧楠笑道:「你比他大两岁,他不太愿意又多个义姐,他做最小的。」
薛千柔「噗」一声的笑了出来。
张杰睇了她一眼道:「我比你还高上一个头,我才不叫你做姐姐。」
薛千柔笑道:「随便你,你爱怎叫就怎叫。」
萧楠道:「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