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蛇共舞 — 第五章 亂事突起

已经入秋,但是今晚不知为何,特别闷热,温玉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他索性起床,走到薛千柔的厢房门外,看到里面的灯火已熄,就坐在门外的阶梯,看着天空的一轮窄窄弯弯的新月。

凉风吹来,还是无法消去他的烦燥,他究竟是真的这麽喜欢她?还是只是因为妒忌大哥呢?

习武这些年,父亲来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每逢过节都会来,都是说着大哥如何了得,父亲感怀安慰,叫他好好的在这里读书学武,以大哥为榜样,所有人都向着大哥,他在他们眼里算什麽?他什麽也不是,他只是一个被放逐的野孩子⋯⋯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的听到府外有人大叫:「走水啊,走水啊。」

温玉珩连忙回房套上外衣,去看个究竟,才走出东院,却听到有人大喊救命,他循着声音来到前院的大门,看到几个家仆中箭倒地,大门的被撞得「轰轰」声,震耳欲聋。

府中的护院这时也赶来了,拉弓往墙外射出矢箭,听到几声哀号,射进府里的箭雨,暂时停止了。

但是,撞大门的攻击变得更加凶猛,黑衣人开始搭梯爬上墙,将火把掉进来,一群家仆忙着到处灭火。

温玉珩向护院拿了一幅弓箭,将爬上墙上的敌人,一个个射下。

温玉轩也来到他身边观看战况。

「大哥,发生什麽事了?」

温玉轩皱眉望着地上中箭的黑衣人,是一身黑色的装扮,他用火把照清样貌,「是宁王的人,难道宁王叛变了?」

「宁王叛变,怎麽来攻打我们府?」

「父亲一向与宁王不和,上个月还参了他一次——」

大门被撞开了,一群黑衣士兵涌了进来。

「大哥,你带爹娘和玉兰快躲到北院去,这里我们会顶着。」

温玉轩大力的拍他的肩膀,道:「你要小心。」

温玉珩继续连环快发,最前排的黑衣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他想再掏箭,发现箭筒已空,将弓掉下,冲到一群黑衣士兵中,一名挥剑士兵朝他迎面刺来,他侧身避开,一个手刀劈到他的手腕,士兵的剑脱手,他顺势接住,然後一剑抺了他的脖子。

夺剑後,他一连解决了五、六个侍衞,黑衣士兵看到他俐落的身手,都不敢贸然再向他攻来。

而其他护院亦因为看到二少爷的武功卓越,士气大震,打得更加落力。

可是,黑衣士兵好像怎麽也打不完,犹如一团团的黑云,源源不绝的从四方八面涌进来。

狭长的弯月,被突来的鸟云遮掩,天空顿时无光,可是温府却一片红光,火苗到处燃起,护院忙着应付黑衣士兵,下人到处走避,根本无暇救火。

一众护院也开始体力不支,温玉珩的身上也有不少挂彩,靛蓝色长衫多处被划破,一朵朵暗红色花朵渲染在长袍上。

温玉珩刚刚又解决了新涌进来的一群士兵,他的握着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气喘吁吁的紧盯着大门。

他和一众护院已经不知挡了多少轮攻势,杀了多少人,杀第一个人他有点心惊,到现在他已经麻木了,像砍树一样。

「他们攻进了东院了。」一名护院跑来大喊。

温玉珩霍地转身,双眼暴睁,疯了似的往东院狂奔过去。

众护院目瞪口呆,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二少爷却仍能飞奔过去,实在让他们偑服,接着有半数人也跟着他跑往东院,其他的人则退到北院保护温府一家。

冲到东院,他一边扫视地下或躺或卧的屍首,有温府的,有宁王的,看到一名躺在地上的身穿湖水绿衣裳的婢女,他心「咯」的一声,飞奔到婢女跟前,想将婢女反转,却又顿了一顿,最後还是婢女的脸翻过来,面色马上缓和了不少。

不是千柔。

他继续跑到厢房,门还是锁着,他劈开锁头,踢开大门,大喊:「薛千柔!」

没有回应,他找偏每个角落,打开衣柜,扫视床下底,最後发现窗户半掩,她爬窗逃走了。

他奔出东院,想跑到後院找她,却有一护院截停了他,道:「二少爷快到北院,宁王的人都到北院去了,我们快撑不住了。」

温玉珩看了看往後院的方向,用力握紧剑柄,转身往北院的方向跑去。

***

薛千柔半夜便被一连串大喊的走水的叫声吵醒,接着听到远处一阵兵刃交击的声音,她拍门大喊了好久,都没有人理她,便知道是逃走的好时机。

现在不逃,更待何时?

她拿起手帕包好桌上的几颗馒头放入怀中,接着就静静的爬出窗户,来到後院,她回小木屋拿回自己的一早包好的包袱,她在见过费曼清後,就决定静待时机,想辧法逃离温府,所以一早就收拾好细软。

走到门口,正想推门出去,手却在空中停下了,回身看着那放着衣物绵被的箱笼。

她慢慢的转身,走到箱笼,将所有衣物搬出来,拿出放到最底层的,用手绢细心包好的笛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她在林间狂奔,跑了不知多久,只觉打斗喧闹声,离她愈来愈远,她不敢停,一直跑一直跑,黑夜中她只靠着月光与星光辨别方向,跑得双脚发软,整个仆倒在草地上,即使再也跑不动,她也不作一刻的停顿,强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的走着,深怕一个停顿,就被人绑回去。

日後回想,她只觉那天的黑夜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在晨光初露的一刻,她从来没有这麽感动过,太阳的光芒竟是如此的珍贵。

她拨开茂密的枝桠一步步向前走,并确定自己走了很远,因为这里的森林是她很陌生,是一片她未曾踏足过的草地。

从林隙间看着朝阳,感受着它的热度,经过了一夜,她感到自己重获新生。

再继续往前行,拨开一片林叶,是一陡峭的斜坡,野草遍蔓,怪石嶙峋,到处有尖锐的碎石。

斜坡虽陡峭,却不太高,下面便是一条大路,从大路往前走,在转弯处便见到炊烟袅袅,那边有人呢!

她手脚并用的下着山坡,忽感一阵晕昡,脚下一滑,就如葫芦般滚了下去,背部传来刺骨的撕痛,後脑撞到大石,昏迷不醒。

天色迷蒙,晨光被云雾遮蔽,下起绵绵细雨,马蹄声渐行渐近,一名身穿松花色骑服的俊朗男子单骑至此,看到倒在血泊中薛千柔,连忙甩蹬下马。

***

毛毛细雨连绵不断,犹如涌进来的黑衣士兵,没完没了的。

温府的护院由原来的三四十人,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他们持剑站在庭院,守着最後一扇门,温府的一家老嫩都在里面。

晨光来临前打了一轮恶战,他们现在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仅仅是靠着意志力的站在这里。

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温玉珩一干人等,马上戒备起来。

这次的脚步声划一整齐,而且人数众多,让他们胆战心惊。

脚步声愈来愈近,转弯走出来的是穿着禁军的制服,众人舒一口气,有人力竭跌坐在地上。

李将军来到温玉珩跟前道:「叛军已经全部制服了,温大人没事吧?」

温玉珩道:「没事。」

这时门打开了,温弦文走了出来,道:「有劳李将军前来营救。」

「没事就好,二公子真是了得,竟然凭着几十名护院,抵抗了一整夜的叛军。」

「哪里哪里,都是侥幸。」

他向温玉珩招手道:「玉珩,过来见见李将军。」

「哎......老爷,二公子走了。」其中一名护院道。

温弦文这才转头看向护院,双目到处搜寻,道:「去哪儿了?」

几个护院互相对望後均摇头。

温玉珩在府中到处疾走,搜索着穿湖水绿婢女服的丫鬟,他的心像被挖走了一般,悬在那个叫薛千柔的丫头身上,绵绵细雨,还在不断的下,他的衣衫尽湿,每次看到相似的背影,再绕到前面一看。

不是她。

看到倒卧在地上的丫鬟,跪下查看,他的身体就全身崩紧,翻转一看。

幸好不是她。

他一直在府中奔走了三四回,全身如绷紧的弦,从一根头发,到只指头,都绷都死紧,每走几步,他就要大口吸几口气,很重,沉重得要命,是什麽在压着他?

薛千柔,你究竟在哪里?

坐在前庭的阶梯,看着随李将军来的禁军,正在搬运着屍体,他细看每一具女屍的面孔,作最後一次确认。

所有屍体已经清理,没有薛千柔在内,即代表她尚在人间。

原本埋在膝盖的头,忽然抬起,像想起什麽似的,直奔出温府,一直跑到温府後面的森林。

他在林间大喊:「薛千柔!」

天仍然灰蒙蒙,毛毛细雨,却有如刺骨寒针,穿过他的皮肤,直刺他的骨随,全身冰寒刺骨,痛入心扉。

她竟然趁乱逃走,她就这样走了,无论她躲到哪裹,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啊——」森林传来一阵嘶吼,夹杂愤怒悲痛,还有难以言喻的心情,避雨的群鸟吓得从树上飞走,林间的大树一阵阵摇晃着。

***

晚上,东院内,费曼清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满面憔悴,心痛得紧要。

今早李将军来後,他就不见人影,直到黄昏,才被人家仆发现倒卧在大门前,连忙抬他进来,衣衫尽湿,但是全身却像个火炉。

家仆只道二少爷早上发疯似的,到处找着身穿湖水绿的低阶婢女,生死都要,他坐在台楷发呆,忽然就冲了出府。

费曼清心中了然,是在找阿碧,没想到儿子竟然这麽喜欢这个女子,找不到也好,这样的女子不能留,只会妨碍他的前途。

她探手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门被推开,温弦文走了进来,道:「他怎样了?」

「张太医看过,是疲劳过度,心力交瘁,失血过多,加上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受了风寒。」

温弦文没有作声,走到床边,细细的察看着儿子。

费曼清续道:「我们这次能跨过这劫,全靠栢儿。」

温弦文点点头。

「所以,你以後别在对他这麽严苛了,他已经长大,懂事了。」

「懂事?懂事就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失心疯似的,到处翻屍体,这都给李将军看到,多失礼。」

「老爷,他还年轻——」

他坐到圆木櫈上,「呯」大力一拍桌子。

「就是你,处处的维护他,让他任意妄为,强将婢女关在房间,若传出去,我颜面何存,我在官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来,可不想因这小儿一回来,就将我为温府多年建立名声尽毁。」

「老爷,不是这样的——」

「怎样也好,这儿子就是人长大了,武功练好了,可是脑子却半点长进,为了个女子,搞得自己不似人形,一点出息也没有。」

「哎呀,老爷,你小声点,不要吵醒栢儿,有什麽我们出去再说。」

费曼清连忙倒了杯茶给温弦文,扫着他的背顺顺气,接着就接他离开房间。

温玉珩仍然闭着眼,棉被外的双手却紧握成拳。

第二天一大早,费曼清侍候好温弦文出府,便赶来到东院察看儿子的情况。

推开睡房的门,看到被舖摺叠整齐,心里高与,儿子可以起床,就是没事了。

「连喜,二少爷在哪里?」

站在门外的连喜回应:「我半夜就见书房的灯亮着,二少爷待在书房没有出过来。」

「怎麽不好好休息,半夜到书房干什麽?」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房。

费曼清推开书房门,看到油灯仍然烧着,书房的窗口开了,空无一人,哪儿有儿子的影子?

她走到书桌前,看到一封信放在桌子正中央。

她擅抖的把信拆出来。

「孩儿没用,无甚作为,为免败坏家声,待有功名,才敢还乡。」

费曼清腿一软,忙扶着桌边,她望窗户上的风铃,脑中一片空白。

铃~铃~

一声一声孤清的铃声,在空寂的书房中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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