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天,丁莳萝没想到会再次与严立丰聚在一起,只是这次环境截然不同,在台北最高级的日式料理包厢,隐密、昂贵、高雅。
严立言亲自打电话给她,实现上次的邀约,她、严立言与严立丰三人,奇怪的组合,但在立丰的落落大方,与立言的亲切健谈,绝妙滋味的美食带动下,丁莳萝并不介意当当这场筵席的配角,顺便替凯子考察一下这对关系扑簌迷离的叔侄。
「莳萝跟我说过临时被抓去当翻译的事情。」严立丰瞟自家叔叔一眼:「摆明了是你刻意的刁难。」
严立言并不否认,为两位女士斟添温热的清酒。「我做事一向严谨。」
「我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严董那天的演讲确实严谨有内涵。」丁莳萝客气道。
「叫我立言就好,丽莎也是这样叫的,我们都受美国教育,不太在意称呼这种事。」
立丰朝她点点头:「是啊,不叫他名字,我都不知道该怎麽称呼了,毕竟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是我叔叔呢。」
虽然语带讥诮,但严立言知道立丰非常注重隐私,能够当着丁莳萝的面讲家族旧事,可见她对这个朋友的看重,这更让他确定今天的晚餐不是浪费时间。
丁莳萝也不隐瞒从媒体上读到过严家内幕,严立言成年後才随着母亲进严家认祖归宗,改变巨象集团的接班格局,这是任何对财经新闻不陌生的人都知道的事。但她对豪门秘辛却不好奇,既不表示惊讶,也不接话,将话题转开:「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麽你称呼她丽莎,她却称呼你的中文名字?」
眼前的两人默契的对看,严立言解释:「果然是历史学者,见微知着,回国这麽久,你还是第一个发现这点的,怎麽解释呢?」他认真的思考,组织了下说词:「小的时候,大家都叫我英文名字Ian,我母亲是华侨,中文还是懂一点的,也给我取了中文名字,跟她的姓——王,单名一个言字,认识我父亲以後,他按照严家排名,在我的名字里加上『立』字,对外国人来说,立言跟我原来名字差别不大,调整称呼也就顺理成章,再後来,在中学遇见丽莎时,她认识的也是立言,而不是Ian,说起来,现在还喊我小时候名字的人,还真是⋯⋯没有。」
她注意到严立言说自己「认识父亲」而不是找回父亲,不想太深入这两人的家族秘辛,她再次转移话题:「原来如此,不过,你虽然受美国教育,中文倒是非常优秀。」
「啊哈,你听出来没?」立丰边吃寿司边插话:「莳萝的意思是问你中文怎麽比我好!我们一块上茶道课时,我最痛苦的就是听懂老师的话,怎麽说?文诌诌的?是这三个字,对吧?」
严立言宠溺的看了她一眼,才转向莳萝继续解释自己的成长历程:「这很正常,我妈妈是华侨,反而珍惜中国文化,帮孩子取中文名字,上中文课,中学时我还参加华语社团,拿过纽约华语演讲比赛的奖牌呢。丽莎跟我不一样,她是标准ABC,从小寄养在美国人家里,父母不在身边,不要说她,她的表堂兄弟姊妹,都是小留学生,一个个都是外文比中文溜。」
「我抗议。」严立丰不服输道:「我的中文比他们好太多了,就是受繁体中文教育的人,现在看得懂南老师说的什麽陆羽茶经、遵生八笺的,也不多吧!」
「遵生八笺?」
「看吧,你都不知道,我们那个茶道老师啊,根本是古代人!」
聊到喜爱的东西,莳萝终於比较放松,打趣道:「我觉得丽莎,呃,立丰,你胜在记忆力超强,老师也就提过一次,你却记得了。」
「其实,我也只记下发音,哪四个字我都不知道呢。」严立丰眨眨眼,露出俏皮的表情。
「立丰的聪明,也是她中文不好的原因之一。」他领会丁莳萝的意思,改以中文称呼,不再中英切换的称呼来称呼去。「因为忙着学习更难的东西,没空在语言上下功夫。」
「喔,是吗?要不要来比比拉丁文?」
「你是学医的,拉丁文是基本吧?」
「我法文也不错,至少比你德语强!」
这对叔侄在语言这个问题上互相调侃,席间笑语不断,殷子恺恐怕恐怕不会相信眼中的大魔王竟有这副温情的面孔。
「好啦,我们就别让莳萝看笑话了,人家可是学者呢。」严立言终於决定要进入今晚的重点:「聪慧的人大多孤僻,立丰就是典型的例子,她一回国就担任主管,台湾比美国注重职场伦理,她很难跟同事变成朋友,同年的堂表兄弟姐妹她又不屑往来,到後来,我还一直以为我是她在台湾唯一的朋友呢!」
「还敢说!谁让我一回来就当主任的?弄得我跟同事做不了朋友,是谁的错?」立丰嘴上抱怨,语气却不太在意,比起来似乎更在意刚上的山药沙拉。
「所以那天我一听到你竟然是立丰的朋友,就想找天一定要好好请你一顿,感谢你包容我这个智商高但情商低的侄女。」
从开始到现在,丁莳萝大概看出这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平辈好友,而非叔侄,严立言会针对殷子恺,便不会是出於长辈对晚辈对象的关心,大概是当凯子口袋里的「莳萝草」多年,她下意识想在感情上帮助他,然而,若严立言视立丰为好友,那又为何要为难凯子,阻碍他与严立丰交往呢?难不成,他把凯子当成情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