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筹?」丁莳萝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
陈玮的前女友花花,不知从哪得到她的电话号码,打来要求见面,学期末,所有教师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只能要求花花来学校,两人坐在外语学院露天咖啡,花花一身波希米亚装扮,玲珑的身段、小麦色的肌肤与炯炯有神的目光,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大概表演多了,她十分自在,这也让丁莳萝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不经意的提起自己曾经流掉陈玮的孩子,那时的轻描淡写。
花花开门见山的说她知道陈玮想把旧家改成练团室的计画。
「他需要资金,我可以帮他弄众筹,钱不是问题。」她爽脆说道。
「众筹?」丁莳萝很怀疑事情能够这麽容易解决。
「我和阿玮不一样,他习惯自己玩自己的,我习惯跟人混,说起独立音乐界的人脉,我可比他广多了,由我来帮他发起众筹,他这事保证能解决。」
「代价是?」
「不外乎让出部分时段给赞助人使用,或是发行单曲之类的,细节可以再谈。」
「但是?」她比较好奇花花来找自己的理由。
「但是,要有人去说服阿玮。」花花垂下眼:「他是不会听我的。」
「你觉得陈玮不会喜欢你的主意?」
「只要无法全权掌控的事,他都不会喜欢,不然也不会跟开哥闹成那样。」
丁莳萝对花花没有意见,但也说不上喜欢,更不想让花花以为她可以轻易左右陈玮的想法,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就算是,她也不希望改变陈玮。她还记得上次花花说的话:看来你不太了解陈玮这个人。
「假如他不喜欢,我也帮不上忙,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
「丁老师,你应该也看到陈玮从绿岛回来以後,改变了很多,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想是你的功劳。」花花突然坦承道:「我跟他,是我自己离开的,因为我害怕自己会越陷越深,最後无法自拔,所以在还有能力自救之前,先离开了。」
「越陷越深?」
「我跟他在一起时,只感到绝望,因为知道他有没有我都没有差别,上次我跟你说他不在乎人,其实,他不在乎大部分人,包括我,但还是有在乎的,这世上还是有能够让他狂热的事与人,例如他的琴,也或者,例如你。」
花花不是殷子恺,丁莳萝可以感觉,这女孩是真切的因为陈玮而深受折磨。
「他对法国史、巴黎公社、运动什麽的,始终很狂热,我从前并不理解,但现在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他只要在乎,眼里就只有那件事。」
这女孩,是在吃醋吗?丁莳萝突然觉得不忍心,她虽然喜欢陈玮,但两人的关系始终介於师生与朋友之间,不浓不淡的,正是她觉得舒服的距离,对陈玮来说,又何尝不是?只是旁人很难理解,而他们又默契的不多加解释,对团员如此,对殷子恺如此,对花花,也没必要例外,但眼下,她却同情起这个女孩。
「花花,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陈玮,其实并没有错,他还是那样,并没有因为我,或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若真要说他变了什麽,那就是你所说的愤怒,不见了。」她顿了下:「因为他已经没有愤怒的理由了。」
「是吗?」
「这是陈玮的私事,我不方便多说,但你应该多少知道他成长过程受过一些创伤,他现在,只是跟从前那个自己和解了。」
花花摇头:「和解?谈何容易?还不是受你影响?」
她淡淡笑开:「身为老师,我很希望自己对学生有这样的影响力,无奈的是,这恐怕与我无关,他⋯⋯大概成熟了,理解所谓的历史,其实可以因人而异的被诠释,没有必要死抓着让自己难受的版本。你也是,不妨找个让自己舒服点的活法。」
说完,她站起来,准备离开。「众筹这件事,直接跟陈玮说说看,他没有你以为的不在乎人,至少对台北公社,他是认真的,如果能有办法维持下去,他或许会愿意去尝试。」
离开花花没几步,她就对上陈玮的视线,原来这人,一直在不远处的树後,旁观着两个女人对他的看法。
他在她不满的目光中,无所谓的耸耸肩:「花花一出现在学校,就有人来通报,我不来都不成。」
她倒是忘了出过两张专辑的花花,知名度比起台北公社只怕是更高。
「觉得可惜吗?」她问。
「可惜什麽?」
「花花啊。」
他淡淡的说:「分开的时候有点难过,但也没那麽严重。」
「大新闻啊,你还会难过?」
他扯开嘴角:「身边有个人总是比较方便。」
她知道他说的是可以分散女粉丝的注意,这麽想起来,陈玮和花花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
「没有女人会愿意为了『方便』而留在一个男人身边的。」
「我知道,所以才说只是有点难过,毕竟离开我,对她来说也不算坏事。」
丁莳萝发现陈玮在这点上跟殷子恺倒似很像,偏偏女人们就是吃他们以退为进的这套。
「众筹呢?花花真心想要帮忙。」
他摇头:「不管怎样,她倒是真的了解我,知道我不会接受。」
「那团练室怎麽办?弄得起来?」
他脸上出现反常的犹豫,几乎说得上腼腆的表情:「我跟我爸提了团练室的想法,毕竟房子也是他的,我可没想过要独占⋯⋯」
她忍不住多看一眼陈玮局促的神情,稀罕啊。
「结果他非常赞成,主动说要投资,我对经营没什麽概念,能维持多久也说不定,不论是众筹或贷款,说穿了还不是欠人钱?既然要欠,还不如欠我爸,至少知道他不缺这个钱。」
「靠爸族啊~」她调侃。
他却自己笑了出来,斜觑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我只是变成熟了?」
「或是终於肯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了。」
他点点头:「去找我爸前,我想了很久,我妈没都没了,与其认为她是被漠视的女人,不如让她在记忆中,是个被爱的女人。」
「这我不同意。」她缓缓说:「若你父亲对她的爱不够深刻,不会到现在还愿意包容你,人都是爱屋及乌的,你们的父子情,总不会从天而降,所以,这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想。」
「丁莳萝,」他突然喊她:「你什麽时候要停止扮演守护者的角色?」
「我是吗?」
「是时候想想你自己了,我提议,」他突然转移话题:「暑假时候,我陪你回法国把手续办一办,我也好久没回去巴黎走走了,顺便拜访以前的老师,毕竟我妈走的时候情况一团乱,多亏了他们帮忙处理,我都还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他们。」
他们并肩走回她的研究室,夏虫鸣叫声透过树梢,遍布耳际,喧嚣却祥和,她想自己与陈玮的人生也是如此,为了保护自己,一迳放任外在一片喧嚣,内心却无法真正获得片刻安宁,他们俩都需要主动打开那扇门。
「好啊。」她轻声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