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不断从厨房飘来,严立丰简直要觉得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的是凯子,而不是应该比自己忙上十倍的严立言,她结束与母校研究室的视讯,站在饭厅里,与他隔了一张十人座的餐桌和中岛吧台。
「你在煮饭?」
他头也不抬,手里拿着香料罐,手势扭转撒入胡椒,更浓的香味四溢。「海鲜炖饭,你的最爱。」
「你可真闲,成天不是做饭、喝酒就是喝咖啡泡茶的,老头子知道你是这样管他的企业的?」
他拉开嘴角:「没有病人看、没有刀开、也没有不耐烦的会议要开,我倒想问问严医师,怎麽会这麽忙?一天到晚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她烦躁的扯扯凌乱的短发,关在家这几天,她乾脆连头也不梳了,作息跟着美东时区,有时一整夜不睡,有时又睡掉一整个白日,不管怎样,对面这人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在各自划定的范围里,丝毫不受影响的生活着。
「我拿到报告了。」
他眉眼不抬的跟她闲话家常:「什麽报告。」
「病毒序列和个案分析。」
「世卫都还没发布,这报告连政府都要不到,你怎麽⋯⋯」他顿了下:「难怪日夜颠倒,你是跟霍普金斯那边联络了吧?」
「嗯。」她瘫坐在沙发上,忍受香味攻击。「以前传染病学待过的实验室,给我一份加密的文件,这次的病毒跟以前不一样,带有刺突蛋白,进入人体内以後不攻击免疫系统,而是先进行体内同化,再到上呼吸道大肆破坏,这意味着发病时以轻症居多。」
「好事?」
「不见得,病毒适应力越强,越难对付。」
「会人传人?」
「还不知道,但听实验室说,很多国政府早就悄悄准备了,不管世卫说什麽,都朝人传人的方向备战。」
他盖上锅盖,走出吧台,站在餐桌旁,远远看着她:「台湾也早就做了准备,记得我们在大陆几个主要城市郊区筹备养老村?上个月就有干部说搭飞机回台时有人在机舱口量体温。」
「上个月?」她皱着眉头,「那表示已经酝酿一阵子,台湾应该早就出现零号病人了。」
「霍普金斯那边有什麽对策?」
「没有对策,目前先用奎宁挡着,轻症有用,重症无效。」
这些都是相当宝贵的讯息,他看着立丰,学医的第一年,她就以进入无国界医生组织服务为职志,专科选了传染病学,後来被她母亲知道,大力阻挡她走上那条路,到底是怎麽打消她的念头,她始终不愿意说,没多久她母亲就传出罹癌,这大概,是主要的原因吧。
「我要医院多准备奎宁。」
「我已经下指示了,我们没有负压病房,感染的患者也不会往这里送,但到时候可以支援其他医院。」她转头:「惠飞的RNA疫苗研发能力很强,只要能收集到够多的样本数,这次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拔得头筹。」
他开了一瓶酒,倒出一杯,以酒精拭纸擦拭酒杯,将承着的托盘往她的方向推去。
「你建议我加码买惠飞的股票?」
她失笑:「你能不能别那麽生意人?」
「那就是怪我打压惠飞的业务?」
她冷哼,摆明很清楚他在背後做了什麽。「凯子到南部去了,假如这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要你想清楚,你要什麽。」
「你希望我要什麽?」
他上前一步,踩在两人说好的界线上:「我要你做你自己,不是一个小妇产科医生,也不是成天和一个痞子吃喝玩乐的无脑女人。」
她安静半晌,探手拿起酒杯,淡淡的说:「那麽你恐怕要付出代价。」
「我准备好了。」
她冷笑一声:「是啊,有伊莲娜在,你当然准备好了,即使必须一无所有离开台湾,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医院是你的,巨象,也是你的,这些年来,老头子对二房,甚至对我,都够大方,但这两个地方的股份从来没分出去过,你以为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死抓着大权不放是为了什麽?」
「医院、巨象,不一定要由我经营,交给专业经理人比交到我手上合适,只要不给二房就好,至於你⋯⋯」她挑衅道:「你妈会甘心吗?她从老霍夫曼身边一个小秘书做起,一辈子汲汲营营,就为了栽培你这麽一个儿子,放弃严家能给你的一切,她会甘心吗?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但不是为了股份。」
「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但这不意味着你也错了。」他低沈道:「我会娶伊莲娜,回纽约去帮霍夫曼工作,但是走之前,我希望你拿回属於你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直白的说出想法,短短几句话,把自己的,与她的人生都安排了。她心上一痛,低下头,掩饰神情。
「就凭这点,我不能把你交给殷子恺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
「一个眼里没有你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几近暗哑:「你或许会觉得新鲜,有个人不把你当严家大公主看待,你会觉得轻松,终於可以抛开责任只做你自己,但是立丰,严家大公主是身份,也是你,看不见这个事实,那麽他就无法理解你,真正的你。」
「不要再说了。」
他跨过界线,站在她面前:「立丰⋯⋯」
她抬头,眼里有泪光:「不准你说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我们都没有错。」
「立丰,那麽,你能理解我吗?」
「能够理解又如何?我没办法⋯⋯」她深吸口气:「看着你娶伊莲娜。」
他眼里迸出光芒,哑着声音说:「那我就不娶。」
「那麽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耸耸肩:「记得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马尔地夫开发高尔夫球园区吗?我投资了,获利比预期好,他给我留了一个面海的房子。」他拉开嘴角:「以後我可以去住那里,弄两三个基金玩玩,就够我忙碌的,说起来,我当时也帮你投一点钱进去,你也该分到一个房间,等严大医师何时想到我,不妨到苏美岛来渡个假,我们可以坐在面海的露台上,边看夕阳边品嚐教皇新堡。」
「很美好的人生幻象。」
「立丰,人生本来就没那麽复杂,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但是你又说自己不甘心。」
「我是不甘心你受人欺负。」他拿起她的酒杯:「我所求的,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