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空间里隐约有个陌生的声浪,一阵阵从客厅,透过卧室门缝传入。
「和牛要AA等级以上的,好,红酒就是上次那几款,年份不一样没关系,对对,拜托一定要确保我们五星级说明会的超高质感⋯⋯」
殷子恺刚挂上电话就感觉脑後有两道灼灼目光,回头对上若有所思的严立丰,她还是穿着从医院出来时的亚麻衬衫,裤裙换成短版棉裤,刚起床的人衣料皱褶,头发蓬松凌乱,表情有点呆滞,他第一次看到在医院里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严医生,也有这种呆萌的时刻。
「醒啦?不记得你邀请我『上来坐坐』?」
她摇头:「我记得,但是不明白你为什麽还没走?」
他从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姿势一跃而起:「因为要等你醒过来,带你出去吃宵夜啊。」
她靠近他,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伸出手翻看他的眼球,接着两指并列触摸他的颈动脉,默默数着他的心跳。「正常啊,不像忘了吃药的样子。」
她手指的温度还留在皮肤上,殷子恺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脸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是癫痫症,又不是精神病。」
她看到桌上打开的矿泉水,略过旁边的玻璃杯,直接拿起来猛灌了一半。「所以,你为什麽还在?」
他轻咳了声:「不是我赖着不走,而是⋯⋯我不太敢踏出大门。」
「为什麽?」
「你睡着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你,是⋯⋯」
「严立言?」
他吞了吞口水:「对,严董事长。」
她坐在沙发上,继续喝剩下的水,刚睡醒的萌样已经消失:「继续说。」
「我不确定你说的不准开门是不是包含董事长,呃,你的亲人。不过,我想你反正也不可能起床迎接他,所以就拒绝开门了,後来⋯⋯他就问我是不是惠飞药厂的人,还问我接近你有什麽目的,就差没威胁以後要取消所有惠飞的药。」
她冷笑,彷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种事他做不了主。」
「这可难说,他走後没多久,珊珊姊,我们药厂的驻院代表,就打来问我下午是不是开着公司车去丽丰医院,严董事长把我停在车库的货车照片传给她,她再问总公司,我就这麽被出卖,我怕走出这里会被杀人灭——」
「殷子恺,」她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啊,严立丰医生,妇产科科主任。」
「还有呢?」
「严董事长的侄女,丽丰医院未来的所有人?」
「还有呢?」
「严金水的孙女?」他越来越不清楚这问答的方向。
「所以,你认为当严金水孙女的男朋友有这麽容易?」
「喔,你是说门当户对啊?我当然是不配啊,我们又不是要结婚,只是交往,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
她发现这家伙的奇妙思维方式,总有办法让智商超过150的自己哑口无言。「不知道维持多久?」
「我是说,天有不测风云嘛,意外总会发生,我们都不知道会活多久,所以不用想那麽多。」
有道理,她接回被歪掉的问答楼:「我刚回国,很多人认为我是回来拿回属於我祖母与我父亲的权利,那象徵着我祖父所拥有的一半,我身边的人,不是担心我要太多,就是担心我要太少,你说你自己一无所求的跟我在一起,谁相信?」
他呐呐问:「我可以只要一成的业绩吗?」
她忍不住笑了,在这个荒谬的深夜摊牌时刻。「待在我身边,你就得帮我挡这些虎豹豺狼,不然,你就不够格当我男朋友。」
「虎豹豺狼,包括严立言?」
「尤其是他。」
他困惑了起来,看来这一个月混丽丰医院得来的小道消息不正确啊,不是都传严立言很挺自家侄女,是回来帮她进行王子,不,应该是公主复仇记的吗?
「我说⋯⋯」他认真思考着:「你不能自己出来开个诊所,例如东部山里,很需要有爱心的医生,何必要待在这里跟这些人缠斗?」
她瞪着他。
「每个人都想要有钱,不过身为严金水的孙女,你应该不是普通有钱吧?既然如此,为什麽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例如说?」
「虽然在绿岛时没碰见你,不过我看那些照片,和网友写的第一手资料,你若不是向往左派的自由自在,不可能会去那个以物易物的艺术市集,还看起来玩得那麽开心,这样的人,我怎麽想都觉得困在争家产的乡土剧里,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左派的自由自在?」
他搔搔头:「我说反了?右派?我好朋友是历史老师,常听她讲左右派的,不过我老搞不清楚差别。」
她的神情变得柔和,看了他许久,殷子恺苍白的肤色在任何时刻看起来都不具严立言那种威胁感,睫毛落在皮肤上的阴影,五官带点阴柔气质,时不时拉开嘴角的痞样,教人不设防的放松,在这个人面前,可以放纵,可以耍赖,可以不按牌理出牌,假如她突然提议要去天体营,这家伙最可能的反应是,立刻脱了衣服加入。
他和严立言是这麽不同。
「你刚刚说要带我去吃宵夜?」
这话题也跳得太快,殷子恺愣了一下跟上:「喔对,你想吃什麽?」
她摇头:「不知道,我没机会出去吃宵夜。」
「真的假的?那我一定要带你去嚐嚐台北有名的清粥小菜一条街。」
「清粥小菜?」
「对啊,都十点多了,这时候吃这个最适合了,不过,你有车吗?」
她再次摇头,回国後立刻投入工作,这房子离医院又近,她没有开车的必要。
「那就要委屈你搭药厂的货车出去了,吃完我顺便可以回公司还车,我载着同事们准备办说明会的道具与药品,躲在你这里半天,回去以後公司的人八成会吃了我。」
活灵活现的形容,平常在眼前看得不顺眼的药厂业务,立刻有了生动的形象,殷子恺带给她许多前所未有的感受,对药厂业务生活好奇,也属於其中一项。
「你们都工作到这麽晚?」
「我们是靠业绩为生,责任制啊,不过说到辛苦,恐怕没有人比医生辛苦的。」
「那倒是,不过我们的收入也没有你们好。」
「我们薪水没有外面说的那麽好啦,刚入行时,比外面餐厅服务生都不如呢,得要爬到我这个等级,就会比较好一点,所以说啊,」他熟稔的拍拍她的肩:「你要是想去台东义诊,我养得起你。」
「你这人怎麽总性别歧视啊?我还要靠你养吗?」
他也发现自己的可笑,竟然提议要养严金水的孙女。「也是,我可住不起这样的房子,不过你除了住得好一点以外,也不像有钱人呀,清粥小菜都没吃过!」
她考虑了会要不要告诉他严家的人都吃些什麽,但看他的得意样,又决定算了,他们这算什麽?性别颠倒版的麻雀变凤凰?突然之间,她竟然能体会李察吉尔爱上茱莉雅罗勃兹的个中心路历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