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匡哥夫妇踢出烧烤摊後,殷子恺想起要紧的事都没办。置身露营用品店里,他不抱希望的打算传第二十则讯息给丁莳萝,临时改变主意,直接打电话,反在她在绿岛,又不可能有茶道、香道、易经或各种其他莫名其妙静默第一的课可以上,被吵一下又如何?
「喂喂,齁!终於接电话了,你自己算算我传了多少已读不回的简讯?」听到她的声音,他终於可以停止猜测绿岛那边是不是遇到恐攻了。
「已读不回?有吗?大概是不小心按到,我没注意。」
分明睁眼说瞎话,他想不出最近哪里惹到她,既然想不到,乾脆转移话题:「我们明天怎麽会合?」
「我们在第二舞台这边的露营区,到了以後问人就知道了。」
没心肝的,她给自己安排专车接送,他竟然连机场接送都没有!而且,这与语气是不奈烦吗?「那,露营条件怎麽样?我要带什麽?那个睡袋要买什麽材质?我面前有棉、人造纤维和羽毛,形状有方形、人形、蛹形,帮我挑一个。」
「就挑离你眼睛最近那一个,反正用不到。」
他翻翻白眼,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睡袋仔细阅读标签:「Gore-Tex,两万块,靠,这什麽鬼?忘了你们这些文青是最糟糕的运动用品顾问,问了也是白问。」
话虽如此,他仍然抓着电话不放,「匡哥问你绿岛路边摊租金多少,搞不好他明年也过去摆一摊卖香肠。」
「过来再聊吧,我现在很忙。」
哪那麽容易?他耍赖问:「忙什麽?真的当你学生的乐团助理喔?」
「忙着看夕阳、喝啤酒。」
切!他还想多说两句,线路突然中断。「没良心的。」
对殷子恺这个单细胞生物来说,任何情绪都不会持续太久,尤其当他看到谘询柜台站着长腿妹妹时。「美女,我遇到很困难的人生抉择,需要好心人帮忙。」
长腿妹妹咯咯笑,跟着他回到睡袋区,热心的解释各种材质的差别,一知道他打算要去绿岛海洋音乐祭时,妹妹嘟起娇俏的双唇:「好好喔,人家也很想去。」
凯子殷当然不会放过机会:「那就一起去啊。」
「不行啦,人家要看店,灭火器和草东都会去耶,听说Josh他们也会去,齁~~好羡慕。」
「Josh?你也喜欢先知玛莉喔?我有他们全团的签名T恤耶!超喜欢他们的,你最喜欢哪一首歌?」
「当然是Hellow啊!」
他抱起那个两万块的睡袋,当场唱起来:「HeyGirl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哎哟喂呀,是什麽原因盯着我目不转睛⋯⋯」
走出露营用品店时,战利品除了整袋的露营用品,手机里还有长腿妹妹的电话号码、脸书、instragram相簿、两个通讯软体帐号⋯⋯他突然对丁莳萝没那麽怨恨了,还好被放鸽子,没有碍眼的电灯泡。
绿岛艺术市集严格来说是独立於绿岛海洋音乐祭的活动,在县政府介入之前,两边的主办单位并不介意人们混为一谈,甚至在艺术市集入口设置了一个小舞台,玩世界音乐的另类乐团得以在这里登台,官方介入後,跳岛这边的人指控音乐祭被资本主义收买,过去采以物易物与海洋祭通行证双轨制的入场机制,从去年开始改为严格的以物易物,入口的小舞台也扩大为世界音乐以及不满音乐祭被收编的一些音乐表演者,让这个不列管的「第四舞台」闹热滚滚,从早到晚乐声不断。
艺术家们在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短暂满足靠创作为生的梦,但对非艺术家,只是凑热闹的人,如严立言和严立丰来说,拿着包主任提供的工艺品,困难重重的换到一根香肠和一个贝壳风铃以後,就再也换不到想要的东西了。
两个总资资产加起来可以买下一半的岛屿的人,却无法在这个小市集里填饱肚子,立丰又好气又好笑的推严立言一把:「什麽天堂?根本是地狱好不好!」
「谁叫你不愿意上台唱一首歌?至少可以换到一瓶啤酒。」
她瞪着舞台下大排长龙的表演者跺足:「轮到我唱大概都天亮了,我不管,不如你当街跳脱衣舞,或许能换到一根大肠,或是我想要的那条香蕉纤维围巾!」
「可惜我念的是金融而不是人类学,以物易物不是——等等!」他顿住:「我怎麽忘了市场法则!」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产生,「你听过集中营市场学吗?」
她瞪大眼睛,这家伙有病吗?她只要求填饱肚子,他却扯起什麽集中营市场学!「我可不相信集中营里有便当和烤山猪肉。」
「当然,集中营里住的是人,只要有两个人以上的地方就有市场,市场供需法则是普世通行的道理,集中营也不例外,只是那里的货币是香菸!」
「所以呢?」
「所以我们只要找到这个市场里,人人都想要的东西,成为那样东西的供应商就可以了!」
他们放眼四周,在一个货币失灵的小市集里,寻找什麽东西是人人都想要的。
舞台前的人群排队等着上台表演以换取免费啤酒⋯⋯
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手工毯上喝酒聊天⋯⋯
垃圾回收区堆满小山一样的啤酒罐⋯⋯
「啤酒!」他们异口同声喊。
她兴奋的击掌:「我有个点子!这里不是人人都可以自由摆摊吗?我们也来摆一摊吧,卖啤酒和包主任这些工艺品,这麽一来我们不需要移动,大家就会过来跟我们交换东西了。」
「好主意!我记得包主任中午请我们喝在地酿造的啤酒,那滋味还真是不错!我马上叫他载一箱过来。」
「十箱。」她说:「我们要做生意,不只是换香肠。」
对上立丰狡黠的眸光,他呼吸一滞,「这让我想起燃烧人那次,你用医术替我们换到食宿。」
「你说的对!我还可以免费帮人看病!包主任办公室里应该有简易医疗箱吧?」
他知道她并非不明白,而是刻意误解,但是此时此刻,能够和她在这里,已经是回国五年以来最快乐的时刻,他应该觉得满足。
半小时後,他们的摊位上立着一大桶冰块与啤酒,一小时後,地上多了一块中古手工毯,,他的脖子上戴着野猪牙与牛皮做的项链,两个小时後,他们的摊位挤满人,排队等候严医生的免费健康谘询,地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小吃:烤山猪肉、摩摩渣渣、麻糬、米糕、凉拌木瓜丝、麻辣凤爪、竹筒饭⋯⋯
晚上十点,她盖上「免费健康谘询」手写牌子,躺在地毯上看着星空,享受微风,边啃凤爪,忍不住叹息:「人生真美好,不是吗?」
他噗哧一笑:「是谁三个小时前还说这里是地狱?哭着吃不饱?」
「还不是又要靠我,才弄到这些食物吗?」
「是是是,若有天世界濒临灭亡,我猜活到最後的,应该是小吃摊老板和医生吧。」
「这我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们这些数豆人会第一个灭亡。」
「可不是吗?我们这种人只看得懂股市数据,比不上你们这些手艺人。」
沉默突然降临,过了十分钟,她突然说:「有时我真怀疑自己为什麽要回来。」
「你知道比数豆人更糟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
「坏数豆人。」他安静的说:「不择手段累积财富,却不知道该拿它来做什麽的人。」
「你会拿来做什麽?」
他叹口气:「分散投资、寻找潜力股、开创未来产业。」
「那你与坏数豆人又有什麽差别?」
「没有差别。」
她保持沈默,等他继续。
「所以才需要你回来,立丰,你会知道该怎麽办。」
「我不懂得管理和投资。」
「执行面,你有我,但是我需要一个拥有更高格局,能够决定集团大方向的领导者。」
「是吗?若我决定把所有的钱都送给世界展望会呢?」
「可以,但更实际的做法是成立基金会,将资产整理为高投报的投资组合,让捐款不只是一次性的,而可以长久、永续。」
内心里,她很清楚严立言是对的,理想主义需要现实主义者去落实,一如她之需要严立言,但是,他在家族的辈份在她之上,撇开正室偏房的身份不谈,他在集团里所应得的,难道不应该比她还多?她很清楚他母亲的打算,他对她的需要只是一时的,一旦进入核心事业,在集团中站稳脚跟,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到那时,这个现实主义者还会记得理想主义吗?
他会不会背叛她?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要信任,才是明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