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江往出云本该是一路明媚风光、草地牛羊,而眼看只差五十里路能进出云城,却怎麽也没想到在接近旅程尾声时会迎来如此紧迫逼人的刺杀。
将长剑从刺客身体里抽出来看着刺客身体倒下,确认真的死透了之後她默默的拉起那死人一角衣裳擦拭掉剑刃上沾染上不少的鲜血,然後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肯定是今年犯了太岁。」要不然怎麽初春中毒、夏季入险、秋遇截杀,虽说这遭截杀的正主儿不是她。
「少主,你没事吧?」不远处同样解决了刺客的姬玄一个身形起落来到她身边,一队几人因着这一回刺杀又要原地休整上一阵。
「小伤,不碍事。」皮肉伤跟丢命比起来真真只是小伤了。她摇了摇头却未将手中长剑归鞘,快步走往那被护得牢固的马车边,比起自己,她更担心马车上那人的安危。
「子宁大哥,你可有哪儿不适?」她敲了敲马车车壁询问着里面人。
「托小洛的福,我很好。」
温柔磁性的嗓音随着马车帘幕缓缓掀开而响起,一张俊美无双却犹带病容的面庞展露在众人眼前,周身安然自若的平和气息彷佛没有半分被遍地行刺之人屍首影响,浅笑着看向苏景竹。这样一个看着淡雅如兰的青年便是靖怀侯的嫡长孙、平西将军的嫡长子、西北军的第一参谋──苏子宁。
「咳咳…子宁大哥,你还是坐回去马车里的好,至少在入城之前你不便露脸。」一见苏子宁有下马车的想法苏景竹赶紧将人推回去。
「连累你们了。」马车里,有如微风拂过的温暖声音轻轻说道。
短短五字苏景竹却从中听出歉意与一丝对自身的厌倦。其实这个近乎完美的男子对於自己无法自保的事仍是难以释怀,尤其是当自身问题牵扯到他人的时候。
「这怎称得上是连累?」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她笑了出来丝毫不以为意,「於公来看,你是西北军的军师,西北军又是我们抵御外敌的第一防线,为了龙腾的安宁保护你是我们理所当然的事情;於私而言,我们同为苏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且我又称你一声大哥,弟弟护着哥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该是我这做兄长护着弟弟才是。」他道。
「你为西北军出谋策划护住了天下人,这其中也包含小弟我啊!」她仰头望向那无垠苍穹,笑了,「都说太聪明的人容易钻牛角尖,子宁大哥你就是太聪明了。」
马车里的人轻笑出声,看样子是苏景竹的安慰生效了。
「少主,都整理完毕可以继续上路。」一身劲装的晴冬牵着马走上前报告,看了看苏家早已经转暗为明的四名暗卫与等着驾车的随侍,那旁姬玄与汀兰也都已经准备好要上马。
好吧!原来只等着她了。苏景竹耸了耸肩道:「那行,就……」
下一秒,一道突如其来箭矢破空的声音吞噬了她未尽话语。
「少主──」看到那只箭矢向着苏景竹门面射去姬玄心脏都停了。
倒是苏景竹相当镇定的长剑一挥将箭矢打落,抬眼懒懒的望向已经来到自己身畔的男子,「我说玄儿,你是将我当成了什麽?陶瓷做的花瓶?」不过只是只试探用的小玩意儿有什麽好担心的。
汀兰也在转眼间来到苏景竹身边。身为几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人他在现在更是一刻不能离开自家主子身旁,「主子,杀手来了,至少二十个且身手都是上乘。」
「该死!怎麽这麽夸张。」这种刺杀令到底是谁下的?若让她知道了肯定要那人死得好看。
「小洛,若是不敌便将我留下……」
「子宁大哥,别开玩笑了,谁死都可以就是你不能死。」她直接打断苏子宁的话。若真让这人在这儿死了,今年冬季的战争还未开始就先输了一半,无论是苏家或是西北军的哀痛都是她招惹不起的。
「汀兰、姬玄,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你们俩就带着子宁大哥离开,我们断後。」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就连一旁苏家的人都听得清楚,也都默认了。
近一旬的相处下来谁的武功好大家心里还是有个底的,只有他俩才有可能将人完完整整的送走。
「我不同意!」姬玄头一个反对。他的主子是谁他很明白,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将自己主子置於险境。就连汀兰与晴冬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这是命令,我身为阁主的命令。」见一个个黑衣杀手冲上前,苏景竹抛下这一句头也没回的跳下马车,没时间再管他们的反对意见。
赶在距离最近的杀手上来前拿出腰际暗袋里巴掌大的小球,往球体一个浅浅的凹陷处捏下後往天上一抛,滚滚的靛色浓烟跟着小球直冲天际。这儿离出云城这样近了总会有阁里人看见吧!她想着。希望他们能撑到救援到来。
这时候距离他们最近的杀手已经到了他们面前,无可避免的一场恶斗再次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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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尾声时,在苏景竹原定的行程中,只打算带着汀兰一人南下丽城,轻装简便的只要银两带够还能在外多玩一阵子,可惜这主意一说出来就让晴芷拒绝了,叶姥姥也不赞成只有汀兰与她出门,最後是晴芷提议了让她妹妹与苏景竹一起叶姥姥这才同意。
晴芷的妹妹原本身处夜部,也是阁里排得上号的杀手,至少在身手方面比晴芷半夏好多了,据晴芷说小姑娘缝衣野炊什麽的也不在话下,而在决定让她跟到苏景竹身边後自然不能在用之前只有数字的排行,取名字的那天还是晴芷亲自带她来到苏景竹面前。
那一日午後天气正好,苏景竹正蹲在云从凤的药芦前翻动着阳光下曝晒的药材,发现她俩走近这才站起身看着她们姐妹的神情饶富兴趣,「晴芷,这是你妹妹?」
「是,这是我的妹妹。」晴芷也明白为什麽自家少主会用那种玩味的目光看着她们。
看着晴芷身後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那张脸她在内院里也瞧过几回,却从来没有将她与晴芷想到一块儿去,「你妹妹果然比你还适合当杀手。」就凭着那张普普通通的、不容易让人记住的脸。
「晴芷应该跟你说过了,但我还要再说一次,你跟着我可能比在夜部还累,这样你还愿意?」苏景竹问。
「能在少主身边服侍是夜部每个人的心愿,属下没有任何不愿意。」女孩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这样认真的态度逗笑了苏景竹。
「好吧好吧,那就来选药材吧。」她向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从地上选一样药材。虽是不明所以女孩仍还是照做,从那些曝晒的药草中选出一样交给苏景竹。
玩着手中长条状鹅黄色半透明的药材,她笑了笑,「你想叫晴天还是晴冬呢?」
「请少主赐名。」
女孩恭恭敬敬的再次行礼,惹得苏景竹看向自家的得力下属。怎麽你就没这麽听话?尤其最近还愈管愈严。面对她质疑的目光晴芷轻咳两声,略为心虚的转开视线。
「那好,就叫晴冬吧!晴天太热了不适合你性子,晴冬倒是冬季阳光那样暖暖的刚好。」苏景竹笑了起来,随手将那条天冬抛到正在曝晒的药材堆中,下达了给晴冬的第一个任务,「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後天就要南下丽城。」
提前一个半月的缓冲时间应该够她边走边玩到丽城,当初的她是这样想的。而之後也幸好有这一个半月够她慢慢走、慢慢养伤。
而後在半路被一身女装的姬玄缠上,看着又闹又装可怜的大男人,在没人拿他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让他跟着一起走,前提是他只能作女子打扮,不能叫人认出暗阁大管事的身份。
苏子宁则是在临江城里认识的。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赶路,通常只要来到临江城都会在此地休息个两天见识一下各地区的特色物品美食後再往下一站前进,苏景竹就是在临江城的镜花水月与苏子宁有了交集,而在知晓他身份後更是有了到西北一游主意这才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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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蠍子、月凛你们也接了单子,难道你们不晓得我们公子真怎麽了你们也不会好过吗!」
在这一场几乎是一对二的战斗中苏子宁的随侍洗砚首先认出了眼前的两名杀手来历,那是仅次於暗阁与梧桐宫的杀手殿堂,月凛与蠍堂的人。
「嘿嘿嘿!买凶杀人理所当然,先前是没人价钱高过苏家开出的度,现下有了叫我们怎麽能不赚。」其中一名杀手阴恻恻的笑了。
「就是我们不来梧桐宫那些疯子能错过?生杀不如熟杀,你还是让开给我们来吧!我们肯定给你家公子一个俐落。」另一个人手中剑划破洗砚肩膀衣物,看起来未有取他性命的意味,「要是轮到梧桐宫来你家公子要遭什麽罪就不晓得了。」比起他们与暗阁的规规矩矩而言,梧桐宫的杀手更像疯子。
这一批近二十人的杀手中只有他们两人是互相认识,其他都不是他们组织里的人。因为清楚苏子宁身边有高手保护,所以这一回的杀手基本都是各家都有,只看谁能先取到目标的项上人头。
而梧桐宫的杀手也混在这些同业之间,宫内排行第三的杀手更是在混战当中如入无人之境般到了马车旁边,正想上前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一道青衣身影伴着强烈剑气从马车里冲出,若非他的身手够好被一剑穿喉也不是不可能。
另一边,梧桐宫的另一名杀手在暗阁几人前面就被拦了下来,全身上下包得只剩一双眼睛,但却在遇上他们的时候像是受到莫大惊吓,那双眼瞪得不能再大。
「妖…妖鬼——」
听见同伴的惨叫苏景竹面前的黑衣杀手手抖了一下,一分心的後果就是手臂上多了一道伤口,苏景竹抬手间露出金玉交缠的手环也在这一刻被他看见,瞳孔一缩,本该划上她颈子的刀刃就这样贴着她皮肤而过。
这些动作的发生,不过眨眼之间。
金玉手环与妖鬼,那都是他们主上为妹妹准备的,宫内所有人都知道,梧桐宫之人只要遇上了这两样任其一都不能与持有者为敌。
「小主。」杀手突然单膝在她前面跪下,吓得苏景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最尴尬的是手上的剑不晓得该不该再砍下去。她十分清楚这人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若是他真要杀了自己也不是什麽困难的事,可这突然跪下了……还喊她小主,这是甄嬛传看太多吗?
「哥哥的人?」微皱眉头,但反应过来後她没有半分犹豫的要求道:「那就杀了其他跟你不是一夥的人。」
苏景竹声音不小,至少另一个隶属梧桐宫的杀手就听得一清二楚,没有一点迟疑的举刀对向刚才还算是一夥的同行。
不远处还在跟洗砚做友好交流的蠍堂、月凛的人也同样听见了苏景竹的话,认出了一跟目标打照面就反水的两人是出自何处势力脸瞬间青了。同时想起流传在杀手界高层却从未被当事人证实过的话语──梧桐宫主出自苏家。
「啧啧!看样子今日这笔银子是赚不到了,想不到梧桐宫还真是你们的。」蠍堂杀手收起剑不再对洗砚兵刃相向,後者则是对他的话一头雾水却又不知该做何反应。在蠍堂之後月凛的人也收起了武器,他们可一点儿都不想被梧桐宫盯上。
这大约是有史以来最快的阵前倒戈,有了梧桐宫前十的两名杀手,再加上蠍堂月凛的袖手旁观,其余杀手眼看情况不对有些逃了、有些却不愿意放弃直到被收割了生命。不过两刻钟时间,除去梧桐宫的两人,十六名杀手三个逃了、两个站在洗砚身旁没有动手的打算,剩下的全都已经变成没有生命的屍体躺在土地上。
「老三!真的是小主子!哈哈哈哈哈主子藏了这麽久的人终於还是让我见着了。」梧桐宫另一名杀手蹦跳到苏景竹面前,半点不见正常杀手该有的沉稳与冷静。若不是同伴拉住了他,脸贴到苏景竹面前都是可能的。
这人的话语才出,随侍苏子宁的几人眼里顿时一片晦暗不明。从洗砚口中他们知晓了两名意外之人的身分,他们也都明白梧桐宫与他们苏家未有任何关连,可现下这两人对着苏家少主喊小主子,那岂不是说这位苏洛少主的哥哥苏羽便是梧桐宫主兰华君。既是如此,这苏洛到底可不可信?
「小洛?」一直听着外头声响的苏子宁掀开了车帘,入眼就是下属带有防备的神色与两个不算陌生的杀手,「三子、小九?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男子表情淡然,半点不见担忧神色,好似往日在宁园里话家常那样。
「本来是,可现在不是。谁让小主子护着你呢!」排行第九的杀手一如往常的话多还一脸「你家祖上有烧好香」的神情,却是三两句话将自家老底泄个精光,连排行第三想摀住他的嘴都来不及。
对此俊雅男子眉头轻蹙,苏景竹也同样保持沉默,因为她真不晓得自己该有何种表情面对苏子宁。暗里的身份活动可以肆意嚣张、可以任性妄为,可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将暗里的身份在明面上曝光,所以她真不晓得这个小九到底是少心眼还是脑袋有问题。
「小洛的哥哥是兰华君?」最後,还是温柔嗓音轻声问道。
见苏子宁脸上没有疏远或是任何负面的情绪,苏景竹点了点头道:「我与哥哥分离了很多年,最近才重逢。」
「能让梧桐宫的人为你所用,你的哥哥很疼你呢。」他抬手摸了摸青衣少年的头,「放心吧,子宁大哥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子宁大哥。」她嘴角扬起,有了苏子宁的保证她就放心多了,若是被人知道她家哥哥就是梧桐宫主她的好日子大约也就到了尽头。不过……「你们认识?」她看着苏子宁和目前看起来靠谱一些的排行第三。
然後苏子宁也同样看着排行第三,直到今日他仍是不晓得何因这两人会与他熟捻。
「出云城内观星楼上赏日落最美。」排行第三一脸正经说着。偏偏这栋观星楼就在西北苏家的宁园内,也就是苏子宁居住的院落,阿九常去那儿看日落这样时常往来久而久之也就熟了。
「就是知道苏家公子的脾性我才没太多掩饰嘛!小主子你瞧瞧苏家公子人多好,有没有兴趣……」跟他来场旷世爱恋……他的声音消失在汀兰的点穴之後,哑穴一点众人瞬间觉得世界清静了。
「没见过男人这般多话。」晴冬越过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而无法言语的阿九只能瞪大眼看着走过身畔的少女。
他这是被嫌弃了吗?
「既然没事了就继续走吧!今儿晚餐我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西北美食。」苏景竹想起了翊师父春季离开之前与她炫耀许久的烤全羊,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子宁道:「子宁大哥你肯定知晓出云城里最地道的烧烤店在哪儿对吧!」
「这是当然,不过今日的晚膳还由我做东款待来自皇城的客人,我们家里的厨子手艺并不逊於城中店家。」苏子宁看着自临江城一路相伴而来的少年笑了笑,这个喜欢美食的性子跟自己妹妹还真是相像。
青衣少年挑了挑眉。西北苏家啊!虽是武将世家却能养出苏子宁这等足智多谋的男子,那麽府里头又是怎样的卧龙藏虎呢?凭着这点就让她开始有点期待了。
「那麽府里可有烧刀子这等烈酒?」与烤全羊齐名的便是西北的烈酒了,虽然她并不认为这种没有多次提纯的酒能够让她醉倒,但有机会嚐一嚐也是好的。
听了少年话语苏子宁有些哭笑不得,「小洛还是个嗜酒之人?」
「虽不是嗜之如命,但也是小弟的小小爱好。」想到那个建在竹屋畔的酒窖她就有流泪的冲动。在被云从凤发现後他便开始节制她的饮酒量,说她年纪还小一季只能开一坛解解酒瘾,想多喝是绝对不行。
「好吧!那宇瑶大约会找到同好,家里终於有人能跟她拼酒了。」
苏子宁跟苏景竹边说边笑就要上马车,其他几人也都回到原本各自的位置上,梧桐宫的两人也跟在汀兰姬玄旁边,却在此时意外突生。
杀手本就是个以速度与暗杀见长的职业,而这时在两人附近一个本该死了的杀手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挟带着惊天内力的一掌就往苏子宁胸口打去。与苏子宁名扬天下的谋略同样出名的是他患有心疾的消息,若这一掌伤了他无论是伤在何处都会有性命之虞。
对於眨眼间就来到眼前的杀手,苏景竹只能选择在最後一刻推开身边男子替他挡下这次攻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胸前剧烈疼痛,一口鲜血猛然喷出,随後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昏迷前的最後记忆,她只记得环住自己的那人一身黑衣劲装与那双白皙晶莹宛若艺术品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