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谦清早上班出门,从家里出来刚过第一个路口,就听见後头逼近的跑步声,有种说不清的预感。
许谦特别往内侧移动,让出空间给晨跑的民众,那个「民众」却笑颜灿烂举手对他说「嗨」。
「许谦,真巧啊!」白珍穿着亮黄色的紧身慢跑服,紧致的上衣显露出丰满的胸部和结实的小腹。
「白小姐,早安。」许谦温和地招呼一声。
看他似乎不怎麽惊讶,这让白珍有些失落,她拟定的奇袭计画竟然没能让他「啊」一下,还能彬彬有礼叫她小姐。
「我早上都会出来跑一段,让身体醒过来。」
许谦看向白珍全新的慢跑鞋,只是对她笑笑。
「许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帮帮我,我请你吃中餐回礼。」
「回礼就不用了。」
「真客气,那就一起吃饭吧,老地方。」明明昨天才第一次正式介绍,白珍就是能说得两人已经是老交情的样子,「昨天我去公所办事(跟你求婚),回头总是困惑,我可以理解公务员摆烂,但实在不能明白为什麽有人会做事?」
白珍交友广阔,认识不少中央机要,以她的经验,大多数要有利害关系,他们才愿意动起来。如果上头没有下指令,能不动就不动,才能明哲保身。但是她昨天目睹并参与其中的闹剧,在许谦这个主角对上机歪人反派之前,地板的水迹已经被清理完毕,看热闹的民众被巧妙引导到另一头,四周会被破坏的摆设品全数移开,留给许谦和反派四支大厅监视器和录音笔。
白珍昨天如果没出手,她相信许谦最後还是能解决那个奥客。
「我们公司一个萝卜一个坑,客服的事就不会是业务部门来做。所以说,我实在想不透,一个白痴鞋子湿了,到底关你什麽事?」
「你不用为这种事生气,那只是第一线人员的日常。」
白珍噘着嘴:「我哪有生气?我是不爽而已。」
许谦又笑了,含蓄回应着她的打抱不平。
「我很佩服白小姐能够经营公司,养活千百名员工。虽然你总是说着钱啊钱的,但你对人的关怀从来没有少过,你是了不起的企业家。」
白珍慢跑的动作停下,她对许谦做足功课,没想到他也对她有所钻研,让她有点小害羞呢。
许谦维持一定的步伐,望向前路。
「我没有像你的本领,光是温饱就有难处。但我也期望社会能变得更好,就算微不足道,也会尽其所能……这样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吗?嗯?」
白珍用力点头,虽然她完全无法理解许谦在讲什麽,不过从她找到的资料看来,许谦小学的作文志愿就写着要当检察官,真想被他侦讯……可惜许谦大学没能毕业,只能在小公所做着自我满足的客服公务员。
「白小姐,接你的车来了。」
白珍本想否认那不是我的车呀,我明明叫她们半小时後才过来的,再多讲一点你的人生大道理嘛……但许谦都准备好目送她的温柔眼神,她只能顺着他的意走上车。
白珍一脚跨进车座,又折返回来。
「不对不对,差点被你转移话题,我还是觉得没人应该莫名其妙被骂,你这样不对。」
「你只是不想看我受辱。」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我还是会一直找藉口说服自己接受,你不愿意看见,就不要再过来了……」
白珍立刻蹦跳上车,装作没听见。
「中午见!」
许谦注视扬长而去的车尾。虽然他不想活太久,但一大早被人全力撩拨,实在对心脏不好。
许谦打卡上工,和同事一一问早後,戴上识别证。
他才入座,同事们就赶紧围上来。
「阿谦,你还好吗?」
「去年纾困的案子已经都送到市府,今年还在等中央的消息。」
「我不是说案子,我是指隔壁公司的女老板。」
「谦哥,帮我看公文,我被代理区退了三次,哭哭。」
「许谦,民政课转来的刁民电话,三线!」
许谦拿起电话,一边婉转应答,一边用铅笔修改後辈的文稿,後方还有老课长的呼唤。
「小谦,开会是几点?你那边有全区健保补助统计资料吗?」
「课长不要跟谦哥撒娇。」
「课长你好烦,我的事比较重要。」
许谦按住民众高分贝咆哮的电话:「课长,十点半,在第二会议室。三个年度的资料,十分钟後我寄到你信箱。」
老课长心花怒放,放眼全课的年轻人,只有他拉拔长大(并没有)的许谦会听他说话。
「小谦,还是你帮我去开会,老人家身体不好。」
许谦想了下,区务会议往往拖到一点半才结束,他中午似乎有件重要的事要办……
(白珍:午餐约会!)
许谦拿起同仁另一支电话,拨打内线,课长接起。
「课长,我一直把课长您当作我的父兄,是我最尊敬的人。」
「小谦……」
「所以您在会中绝对要坚持住,不要答应主秘任何事,我相信您。」
老课长含泪望向许谦,许谦往他笑了笑,再向电话那头发泄完的民众表示他们会全力改进。
老课长去开会,来乱的民众也下线了。同事之中,年资仅次於许谦的八德,担忧地走来许谦的位子。
「阿谦,早上我有看到那个女老板,你是不是被纠缠上了?」
「什麽什麽?那个快五十岁的老女人还在倒追谦哥吗?」
「她才四十出头,和我差不多年纪。」许谦制止旁人八卦白珍,「她只是对基层人员的生活比较好奇,我处理得来。」
「可是那女人,我觉得……呃,不太正常。」八德希望许谦赶紧远离白大老板的魔爪,但白珍公司和他们公所就在附近,被她盯上许谦根本跑不了。
社工师小孝又拿了一叠公文要给许谦批阅:「可是她刚好符合谦哥的条件──成熟又厉害的女性。」
「这麽说也是,我还以为你的结婚条件在开玩笑。」
「没有要结婚,你们也想太远了。」许谦也不想被八卦到自己身上,「你们有空烦恼我的感情,还不如担心课长开完会带回来麻烦。」
「对啊,主秘对我们课有偏见,什麽事都要推给我们,新区长怎麽不快点来?」
地方选举刚结束,人还不错的前任区长随着前市长卸任,没想到新区长上任不到两个月,就被爆出上班时间和厂商应酬,新市长脸皮挂不足,火速把新区长换下。这事到现在都半年了,还没有半点新任首长的风声。
驻警阿忠压低声音告诉这群小子们,他从学长们那边听来的内线消息:「听说新市长要查出告密者,没把『内奸』揪出来,他不肯签派令。」
小孝故意讥讽:「新市长心胸好狭窄喔,干嘛跟我们这种小公所计较?」
会知道区长上班时间接受建商性招待,八成是公所内部人员。市长号称清廉新政治,却一上任就爆出手下爱将贪腐,市长不甘心丢这个脸。
「谦哥,你知不知道什麽内幕?你那天不是代替课长去跟被关的新区长喝酒?」
八德用力踩下新进菜鸟勇路的脚,人高马大的勇路唉唉叫着。
许谦仍是那张温文的笑脸:「是吗?我不太清楚。」
中午时分,许谦到定点赴约,白珍已经换上半裸酥胸的蕾丝白裳,挪了下金边夹鼻眼镜,向他优雅示意。
许谦将白珍遗留的银汤匙还给她。当许谦打开饭盒,白珍快狠准出手,直接进攻小香肠。
这在许谦的意料之中,但就算料到了,也没能阻止白珍把他的配菜吃光。
白珍拎起她带来的饭店面包,以物换物。
「不要看着我吃,你也吃啊!」
许谦打开面包纸袋,拿出生乳土司和附带的果酱包,仔细涂抹好果酱,自己拿了一块,一块递给显然没吃饱的白珍。
「谢谢。还有那个乌鱼子口味的法棒,我推荐给你……许谦,帮我开苹果汁。」
许谦拉开进口果汁的瓶盖,递给对方:「吃慢一点。」
白珍为了制造慢跑巧遇,早上专程坐第一班高铁冲回来,硬是挪出时间搭讪许谦,弄得自己没空吃早饭。
「跑步没有暖身,容易运动伤害,下次不要这麽做了。」
「呵呵,你怎麽知道我没有暖身?难道我会是故意等着那里堵你吗?」
「出汗量。」
白珍啧了声,没有再硬拗下去,眼前的男子不是可以糊弄的对象。
「谁教你太难约了,除了上班下班,都不打开你家那扇门。我日理万机,没办法跟你同时下班,只能跟你一起上班。」
「你已经游走在法律边缘。」
「你只要拒绝我,我绝不会让你感到为难。可你那种说法只会让我觉得比起你的人身安全,你更在乎我的身体健康,吊得我心痒。」
「你没有误会。」
白珍眨了两下眼,许谦呼口长息。
「许谦,老实说,你喜欢我对吧?」
「你是我理想的对象,我才会如此动摇。」
白珍乐不可支,被人说是理想型,不枉费她努力保养的美貌和身材。
「很好,那就跟我结婚吧。」
「那是两回事。」
「为什麽?你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老掉牙的门户之别就别提了,明明你看我的眼神根本不觉得输我一等。说不定你心里还想着,是我该荣幸能入你的眼。是吧,许谦公子。」
许谦不卑不亢地回应:「自尊和现实也是两回事,我会由衷祝福你得到幸福。」
白珍感受到许谦坚定的意志,一不小心就会在今天此时此地被他成功了结这段缘分。她正在兴头上,绝不允许。
「去年我给我妈办了丧礼。」白珍说起离世的家人,让许谦无法打断她的话,「我是家里的老么,父母老来得子,所以叫我阿珍。十年前我爸走了,兄姊都在国外。母亲过世後,我的人生完全由我自己作主。」
白珍在守丧期想了很多,她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财富和地位都已经握在手中,是否还有什麽非凡的美梦需要她去完成?
白珍难得向人分享她的中年心得,许谦温柔看着她,好像她说要统治宇宙也会包容她的所有,这点让白珍特别喜欢。
白珍按住胸口保证:「许谦,你不用害怕,因为我已无所畏惧。」
「白小姐,你随时都能闯进来,我却无法走近你,这就是现实。」
要不是白珍自个跑来华丽登场,许谦一辈子都不可能主动认识她,除了工作场所比较近,他们生活圈没有任何交集。
「少罗嗦,别管那麽多,跟我结婚就是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要多靠近就能多近,回家给你抱着滚也没问题。」
许谦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让白珍清早起来饿肚子假跑步都值得了。
「白小姐,谢谢你,让我想起作梦是什麽滋味。」
感谢就是委婉的拒绝,白珍蹙紧眉头,她还以为事情差不多有点进展,许谦却还是铜墙铁壁。
「白珍,对不起,我们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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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祝可爱的小亲亲们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