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跟我说了被他父亲家暴的事情,那天放学回家後看到爸爸不在,他就知道他一定又去赌博喝酒了。」任平生平视前方路况,转了一个弯,淡淡说道,「而喝酒回来的爸爸,一定又会发狂似地打他,为了避免再次被打,於是就在爸爸回到家之前跑了出来。」
「我跟他说可以申请保护令,也申请了,还教了他一些这方面的法律常识,但基本上没有什麽用。」任平生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母亲在一年前因为癌症过世了,家境本身就不太好,常常有一餐没一餐的吃,再加上还有一个会家暴的父亲,过得很辛苦。」
「还好在那个晚上你有遇到他。」顾念之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嗯,所以之後我就时不时的会去看他,也会给他一些钱维持生活。」
阳光掠过树梢打在挡风玻璃,转而折射到他的脸上,本就精致的五官被勾勒得棱角分明,更显贵气。
「至於现在是因为几个月前邻居听到砸东西的声响跑去他家查看,发现他被打断了腿,赶紧报警後他父亲才被羁押。」任平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绪,「但是他说不想去寄宿家庭,於是就一个人待在原本的家,社工也会定时去观照他。」
任平生语气顿了顿,想到了什麽似的,直视前方的目光瞬间有些失焦,最後在绿灯亮起前找回焦距,也只是道:「只能说他命大,听邻居说,一破门那画面几乎是要把他打死的阵仗,若是他们当时没有介入,小禾现在不知道会是什麽情况。」
顾念之在一旁单纯地听着这段故事,都有些劫後余生的後怕,无法想像那个少年在经历自己血浓於水的父亲暴力虐待後,会有什麽样的心理阴影。
饶是她这麽冷情的一个人,此刻都有一股冲动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车子驶向地下停车场,任平生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很快停好了车。
顾念之歛了歛眼睫,压下心中的沉重,在车子的熄火声中,低声开口:「你和小禾都辛苦了。」
闻言,任平生拔钥匙的手滞了滞,目光又有一瞬间的模糊,彷佛有什麽穿越了时空砸到他眼前,截断了他的视线。
然而不过一秒,他就把自己拉回了现实,将钥匙顺利拔出来,侧首看向顾念之:「是挺辛苦的。」
顾念之看了任平生一眼。
只见他弯了弯唇,凉薄的唇线随着肌肉牵动拉出了好看的弧度,眼尾因为笑意而轻轻挑起,像极了深林里某个勾人摄魄的妖精──
「顾老师这麽高冷,我追你也是挺辛苦的。」
回到家後,任平生将灰褐色的长版大衣脱了,随手扔在沙发上。
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态,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後,抬手揉了揉眉间,似是要揉去那些疲倦。
方才与顾念之的对话,让他不禁想到了第一次遇见小禾的模样。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少年第一次将自己交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颤巍巍的,希望有个人能接住他。
「我叫李禾。」当时他在适应了任平生之後,垂着眉眼,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我怕回家会被那个男人打,所以跑出来了。」
「那个男人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是两年前,当时因为公司经营不顺利,我们被迫从大城市中心搬到这栋老旧的公寓,而他当天晚上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我半夜因为听到撞击声而被吵醒,然後发现他在打我妈妈。」
少年的声音打在这逼仄的便利商店角落,坠落的速度如同下坠到深渊的一颗心。
「之後他染上了赌博,妄想透过赌钱翻身致富,却只是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债。每次输钱就只会喝一堆酒,醉了之後就打我或打妈妈,而妈妈在一年多前被诊断出脑部恶性肿瘤,他也不管,依旧整天跑出去赌博酗酒,甚至最後妈妈离开了,他也没有出现在葬礼上。」
「他平常都不回家,只要回家就一定是输钱了,看到我就打,打得六亲不认。」
「他打我就算了,还在我妈妈生病期间对她冷嘲热讽动手动脚,说她医药费太过庞大拖垮家里经济,但他也不想想,在妈妈还没病到不能下床的时候,家里的生计都是靠着谁来维持的。」
小禾垂着眼帘,末了又补了一句,声线低沉:「我巴不得他进到监狱里,永远别再出来。」
虽然这一句声音微弱得彷佛要消融进这潮湿的霉气中,但任平生还是听到了。
任平生没说话,只是安抚性地对上少年的眼睛。
尽管少年的语气全程平稳无波澜,看着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任平生听着却更是心酸。
这是要多压抑才能把这些憾事如此轻易地说出口,彷佛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哥哥,如果我希望他去死,会不会太恶毒?」
少年毫无温度的语声打在灰败的地板上,溅起一泓惊心。
闻声,任平生把玩着自己手指的动作一顿,他眼睫一颤,最终对上他的目光。
「不会。」
小禾抬头看向他,似是有些讶异。
「但是不要实践。」
任平生抬头望向他,眸色深沉:「惩罚的事情交给司法机关处理就好了,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你还年轻,有大好的风光前程,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垃圾毁了人生。」
任平生直直地望进少年的瞳孔深处,彷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某些被尘封的记忆。那里有旁徨,有不安,也有摇摆不定的愧疚与怨恨。
「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任平生在那个寒冷的冬夜读懂了少年李禾隐晦的求救。
他伸手接住了他,像是接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