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踏月歸山林 — 一十一 所為何事

来者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腰配两把长剑,本是玉树临风之姿,却在瞥见林越後神色陡然一变,颤声道:「小月牙……」

林越别向司徒往的脸庞上分明爬满烦躁,但此情此景由不得他使性子。他转过脸去,仍旧是一派温文地朝来人行礼:「蒋公子。」

那人眼里晶光闪烁,嘴角高扬,激动地竟又往前一踏,就想去捧林越的手。

林越当即把手一收,退两步,站到了司徒往身後——他随平离山掌门出行,掌门平易近人,使他落坐同食,可现下有外人来访,他总不能公私不分,继续占着椅子让别人看笑话吧。

换不成位置,司徒往便也复归原位,等那人开口。只是那人好似忘了他的来因,仍痴痴地越过司徒往的肩头望向林越,耽溺其中而不自觉。司徒往心想:与方才林越的不悦一起看来,这其中必有曲折,但当务之急是救林越於水火,便开口打断来人全放在林越身上的心思:「不知兄台所为何来?」

那人如梦初醒,一脸缱绻难舍却来不及却下,眼神在林越身上流连片刻才自报家门,又从袖中拿出一枚令牌,请司徒往过目。

竟是韩庄的人。司徒往蓦地想起洪烨口中那名对林越朝思暮想之人——八九不离十,就是这家伙了。

韩庄人称「天下书库」,庄内藏书彷佛无尽藏,堪比天上繁星;小从街摊书肆银钱可换之本,大至门派不可为外人所睹之典,只要付得起报酬,便可将书安置於韩庄之中,保证不受虫蠹,妥善收藏,绝不佚失。

裴骥之前那般表现也实在是他视韩庄至深至重。韩庄丢了书,那肯定滑天下之大稽,自栩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却被人盗书而走,此事若传了开来,韩庄的百年脸面将何存何在?

司徒往少时也曾与师父及师弟同赴韩庄,不为其他,自然为藏书而去,不过所藏非经典,几册过往前辈所撰有关星象天理之观察纪录罢了。司徒往记得司徒勋告诉他:「别人做了,你也得跟着做做样子,免得到时候有人想发难,第一个就找与众不同的。」

那些书本实话说来并无大用处,甚至只要是个有天文历法观念的书生就能写就,只是平离山是玄门,玄门之物,常人常以为玄之又玄,不敢妄动,忧心招致灾祸——其实他们才怕误伤无辜之人呢,真正带有法力的典籍当然得保存在自家楼阁里方可安心——司徒勋还说过,放东西进韩庄里的都是傻子,这世上没有甚麽地方无坚不摧,就算真的有,也绝对不足为外人所道。

像韩庄这样的,大抵是不知天高地厚。

司徒往深以为然。韩庄的那些地窖天阁、密室机关,说是外人难进,密不透风,他放出十二道寻路符就摸得乾乾净净了,何况当年他才十八岁不到,换作今日,三道寻路符都嫌太多。

「韩庄主这是何意?」

「当日裴骥有眼不识泰山,误会司徒掌门,实乃我庄教育之过。」蒋昭笃道:「庄主命我来领司徒掌门移驾点水楼,以表歉意。」

司徒往推拒:「误会已解,裴小友也已向贫道致过歉,韩庄主不必如此。」

蒋昭笃也不让:「请司徒掌门千万赏脸。」

司徒往一忖,问:「韩庄主可是有事来寻贫道?」

「司徒掌门言重了,庄主知您镇守平离,久未下山,今朝有幸相逢,故请一见。」

那应该是有事找没错了。司徒往与韩韵半点交情也无,更别说平离山近十年来低调敛迹,与江湖门派毫无瓜葛,就算往上一辈的司徒勋身上找,也不过是君子之交,只浅不深。

尽管如此,司徒往还是不敢下定论。

毕竟他的师伯师叔大都已坐化归天,却还有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仍在国土里外蹦蹦跳跳。司徒勋和他的小师妹秦圭两个身手不凡的老仙长硬生生地活成了游方道士,结伴上雪山下丛林,边游历边给人看相摸骨、定墓挖坟、选各种日子,知道司徒往如今为钱愁、为钱忙,每回都还捎带点银子回山,让帐面好看一些。

只是他们从来看心情说话,说了话也不说详细,司徒往不清楚这两位前辈旅途中和韩庄有没有扯上关系或是过节,如今蒋昭笃就在这里等着,馆子里又是高朋满座,他怎麽有办法送传音符去找人问清楚?

「贫道有事在身,不在盐台久留。」司徒往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去会一会韩韵。「便与韩庄主见上一面。」

蒋昭笃侧身一站,「司徒掌门请。」

司徒往要走,林越当然跟着;林越要走,邱熔随之起身,却回头看了看桌上碗盘杯盏,不免惋惜。里头都还有吃的呢,这一走,食物浪费了,钱也浪费了。

「你留下吃。」林越一把将邱熔压回板凳上,「吃完了就在这里等着,我要是回头找不到你,就不找你了啊。」

邱熔乖巧地拾起碗筷,心不在焉道:「好的月牙哥,不等到你我不走,你倒是记得回来啊。」

林越快步追上司徒往。

蒋昭笃在前头带路,林越就是连看见那家伙的背影都不高兴,便故意走在司徒往正後方,把他师伯当成一面盾,挡一挡蒋昭笃,也挡一挡他自己——蒋昭笃那每隔一会就往後看的眼神,旁人可能以为他为司徒往引路,看的是司徒往。

事实上,蒋昭笃要是看的真的是司徒往,林越宁可牺牲自己去走前面,也不想让司徒往被那种眼神污染。太恶心人了。

进了点水楼,蒋昭笃倏地一停。

原来韩韵不在一楼,而在二楼雅间等候,点水楼的楼梯藏在後边,他这是要提醒司徒往他们就要改道走小路了,注意脚下。

司徒往本就和蒋昭笃隔了几步远,蒋昭笃没让他措手不及,只是在他身後的林越原本就看不见路,一路盯着他的鞋傻傻地跟着走,他脚下这一顿实在来得猝不及防,差一点就让人撞上他的後背。

是啊,差一点。一个剑修的反应能慢到哪里去呢,林越停在司徒往脚後跟後的寸许,重心拉住了,没往司徒往身上倒也没往後退,直挺挺地站得好好的。

司徒往半侧过脸去看林越,林越不明所以地抬头回看。「师伯怎麽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期盼要怎麽向人坦白?司徒往抿了抿嘴角,问:「没事吧?」

林越不懂司徒往的疑问因何而生,但想了想他身边也实在没甚麽事,索性一回:「没事。」

司徒往当然没想要林越给他一个预料以外的答覆。他生硬地点了点头,转回去再次充当护盾,护住林越不被那双不怀好意的眼大剌剌地探视。

蒋昭笃见司徒往止步不前,问道:「司徒掌门?」

司徒往换回从容不迫的神态,示意蒋昭笃继续带路;而林越躲得也快,没让蒋昭笃成功瞧见他的一片衣角。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