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野外修行,除非已有一定功底可以保身,否则大多修士宁可选择好好休息,养养精神便已矣。
毕竟陌生之地,有何危险、隐患都未可知,修炼之事本该全神贯注,而身处野外,却必须额外分出心神注意周身安全,这般权衡利弊起来,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多,就得靠修士自行斟酌了。
司徒往是符修,所谓符修,便是蒐集灵气收入符中,需要时再取出符令使用。
日月星辰、山河湖海乃至於路边一颗碎石细沙,世间万物无不有灵气在身,林越交予司徒往的那一捧花自然也有;一般而言,以山脉、大川灵气最足,修士若要择地修炼,第一首选向来不离此两种地貌。
而所谓「地脉涌动」,即是地下有灵气汇聚,肖似河川流动,亦是一种上等修炼处所。司徒往自继任掌门之位後极少外出,手中符令多以平离山产出的灵气画就,今日巧遇此地生有异象,也就顺风驶船,纳若干此地灵气。
翌日晨间,司徒往结束这短短一夜的修炼,尚未睁开双眼,便有一股隐隐寒气将他包围其中。
司徒往当时在得知此事时其实也颇为诧异——林越的剑气竟会是冷的。
不是平离山那暮春般和缓的灵气,而是平离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不过司徒往转念一想,据说管前辈出身北地,经常於雪中习剑,来到平离山依然挑了积雪深厚之处精进剑术;林越一步一步按着管前辈的路途走,没有旁人插手置喙,会有这般结果,也是可以想像。
林越的剑出了鞘,此刻正笔直地入地三分,展开一圈阵法将马车环绕在内;至於剑鞘则平平稳稳地放在马背上,人不晓得溜到哪里去了。
司徒往倒也不紧张,这「画地为牢」,是剑法与阵式的结合,是林越的刻意为之,留剑用以护人。倘若林越为急事离开,他绝不可能将剑留在此处。
剑,是任何一个剑修都不会离身的夥伴。
林越肯定就在周遭,说不定大喊一声,他都能听见。司徒往打量了剑身几眼,蓦地伸手就要碰触剑柄,霎时间一把短刃破空而来,直逼门面。
司徒往不慌不忙地展袖一挥,同时打出三道符令,化去短刃来势。哪知短刃落地瞬间却又立即荡开一圈阵式,与地上原本的阵式两相结合再构,青色光芒荧荧亮起,将司徒往锁在圈内。
在不施法的情形下,司徒往是绝对出不了这两道阵式了。於是他好整以暇地站着不动,就等这两把锋刃的主人回来。
不过俯仰,林越的身影便急匆匆地出现在司徒往眼里。
林越一见阵中人,脚步顿时缓了下来,并带上一脸莫名,慢慢走近。「师伯,您——」
司徒往双手拢进袖子,笑问:「甚麽大事让你连剑都不要了?」
「怎麽可能不要,这不是看您还没醒,保护您吗?」林越把水囊随手挂在马上,将地上的一剑一刃双双拔起,各自入鞘。「取个水而已。」
司徒往是当代符修的佼佼者,人也谨慎,既然他说得出「能够修行」,那便是他可以自保无虞,林越的举动反倒有些多余了。只是林越为了护他而愿意让剑离身,他又怎可能不悸动。「剑、刃都出了鞘,你拿甚麽护你自己?」
林越手捏剑诀,「这可以应应急。」
司徒往摇了摇头,以示他的不认同。高等剑修确实能够幻指为剑,然而林越稳定不足,做不到长时间维持,以此作为最终手段终究不妥。「下次总得留一个在你身上。」
「好的。」
司徒往心中突然蹦出一个疑问。剑,是林越小时候背来的,但那把短刃,他从没见过。
「书里写了,剑修只修一剑不可,两剑还行,三剑更好。」林越拿着短刃比了比,「管前辈自己准备了一把小的当意外之喜,就埋在一个山洞里边。书上载明了位置,但我不知道究竟被人挖出来了没有,就去找了找。」
司徒往听罢,想他自己小时候也一遍一遍地翻阅过管前辈的着作,却不曾发觉里头藏了甚麽宝贝。看来林越确实与管前辈缘分不浅。
「那剑呢,你自己打的?」
「师伯说笑了,要是十岁就能打出这样的剑来,我肯定不会离开天寰庄。」林越答:「我爹打的。」
司徒往沉吟一声,总算知道当年林越为何执着於修剑了。可是——「你这是,偷东西?」
「不不不,嘶,可能也有那麽一点吧。」林越连忙否认,过後又觉得他当时的举动确实有点那种意思。「我爹是真的要打给我的,只不过是要拿来当我的十二岁生辰礼……」
司徒往笑而不语。
林越自己也心虚,但还是继续为自己开脱:「我那时候总不能甚麽防身的东西都不带吧,那不是离家,是自断生路了。绝对不会有下次的,师伯,信我。」
司徒往拍了拍林越的发顶,莞尔道:「信。」
两刻钟後,待邱熔醒来,林越又开始一日从早到晚的赶路。
再过一日,三人抵达岱朝都府之一,盐台。
盐台位处岱朝之东,左通山,右接海,又可承上启下,为一处交通枢纽;府内人来人往,极尽繁华,不只岱朝人在此经商、读书、生活,另有异族人、海外人奔赴而来,是故此地亦有驻军,律例严明——换言之,就算有眼馋司徒往这般高手模样的门派弟子,心中即使雀跃,却也是不敢当街造次的。
司徒往领头,带着两个小的上了馆子。他与林越平时粗茶淡饭已然习惯,然而路途为求方便,吃的都是些易於携带的东西,连片叶菜都没有;既然来了盐台,各式餐馆林立,至少也该吃点好的。
况且还有个邱熔。邱熔小林越四岁,此时正长着身体,可这一路上跟着吃那些乾巴巴的东西,恐怕也是吃得心里发慌了。
一一上菜的时候,邱熔那两只眼睛盯着那些肉菜汤水,移都移不开了。林越反倒不怎麽在意,一会好笑地看看邱熔,过一会又瞟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最後渐渐地飘到窗外去,看外头的熙熙攘攘,听人声如鼎沸。
十六七岁的年纪,果然还是喜欢热闹多一些吧。司徒往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碗里,悠悠地说一声:「都吃。」
一个规规矩矩等长辈先食的孩子像是得了号令,当即动起手来;另一个神游天外的,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端起碗筷。
司徒往总觉得林越还在恍神。是这几日驾马太多了,累了吗?「吃完饭就去休息吧。」
林越抬眼看司徒往,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又抿了抿唇,转而问邱熔:「你见过杨老伯的剑吗?」
「杨老伯?」邱熔从饭碗里抬起头,口齿不清地问:「村东的那一个杨老伯?」
「对。」
「见过一次,不过那一次爹就把杨老伯余下的剑都熔了,我没来得及细看。」
「熔了?」
邱熔往前凑了凑,细声说道:「说是杨老伯死不瞑目,冤魂妄图作祟庄子。」
林越不懂,杨老伯因病身故,还能有甚麽冤?
邱熔解释道:「那时候来的道长说杨老伯没有子息,但毕竟也在貆楼打铁打了数十年,就想要在庄子里设个牌位,受人供奉。」
这话确实说得通。「真的设了?」
邱熔肯定地点了点头,「爹说反正只是早晚一炷香,不碍事的。」
尽管林越一开始并非要问这件事,但也算一点额外收获了。假使当年杨老伯送给邱弥的那几把剑没有外流,那麽,唯一一把,不,唯二流落在外的两把剑现在可能握在谁手上——他怎麽想,都只觉得头皮发麻。
「师伯,我能和您换个位置吗?」
私底下的场合,司徒往也不介意谁坐东南西北,就要和林越换一换。哪知他才按着桌子起身,就见不远处有人拱手朝他一拜,走近来了,喊:「司徒掌门。」
司徒往同时听见林越浅浅地咂了一声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