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没有反应。
过了很久很久,羊羹学长还是没有反应。
他看起来像在思考,难道真的在犹豫要不要选我吗?
「你哪位?」冗长的沉默後,他的第一句话。
他把我忘了。
他竟然把我忘了!
心脏一记重击。
「啊。」发了一个声音,羊羹学长揉揉眼睛,重新看向我:「是你啊,黑轮学妹。」
「黑轮学妹?」马上就理解这个昵称来自於我瘀青的左眼,我闷。「你该不会是用这个方式来记住我的吧?」
「还满好记的。」
「这不是重点吧!」
这样很伤少女心耶!
「你突然改口叫我学长,我还以为是谁。」羊羹学长垂下头,搔了搔颈子。
「说到这个,我一直以为你跟我同届耶!」没想到是个娃娃脸学长。
「你来这里有事吗?」羊羹学长下床穿起鞋,一手按住腹部,神情看似难受。
「学长你怎麽了?需要我帮你装水顺便喂你喝吗?」热情的学妹立刻给予满怀的关心。
「喂?斑斑。」谁知学长很乾脆地无视我,迳自拿出手机拨号并接听。「我在保健室,饿了。」
说完,羊羹学长将手机拿离耳朵,我可以清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声咆哮。
听起来像是叫羊羹学长去死之类的激烈用语。
「学长,你朋友要来找你喔?」等羊羹学长挂掉电话,我询问。
「你该回教室了。」羊羹学长躺回床,转身背对我。
「学长,你还要睡?不回去上课吗?老师不会骂吗?成绩不会退步吗?」就算是第一名,也会有掉漆的时候吧?
「退步就退步啊。」他缓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都没看新闻吗?常常有资优生因为成绩退步就跳楼自杀,要是你变成这种新闻的主角怎麽办?你快起来去上课啦!」先拉开围住床铺的帘子,我接着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不管我怎麽吵他,他都无动於衷。
「杨耕睿!」
一个男生提着塑胶袋走进来,从语气推测他应该是羊羹学长刚才用电话联络的咆哮者本人,暂且称他为咆哮哥。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觉得咆哮哥的嗓音很耳熟。
听到斥喊的声响,羊羹学长猛然起身,像头饥饿已久的猛兽,发光的双眼紧盯着咆哮哥手中的塑胶袋。
「你不要每次都叫我跑腿好不好?很累耶!」咆哮哥抱怨,一边将塑胶袋扔给羊羹学长。「现在是上课时间你知不知道?我这样翘课要是被老师当掉怎麽办?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很显然,羊羹学长完全没有在听。
从塑胶袋拿出一个泡芙,羊羹学长咬下一口,目光转放到我身上。
看到泡芙就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我感觉我的胃正在翻搅。
「你怎麽还在这里?」羊羹学长问我。
看着他手中的泡芙,白色的奶油内馅,像极了梦中泡芙妖怪的鼻涕。
我想吐。
「喂杨耕睿!你好歹也理我一下吧!有够没有良心欸你!你这个浑蛋!」咆哮哥不满被忽略,大声怒骂。
羊羹学长依旧气定神闲地吃着泡芙。
「呼呼,累死我了!」咆哮哥喊累了,走到一旁的饮水机,拿纸杯装了一杯水喝下。「我一定是上辈子造太多孽了,这辈子才会遇到你。」
羊羹学长拿起袋子里的第二个泡芙送进口中。
好不容易看他吃完了,居然又来一个泡芙!
「对了,请问你是?」对羊羹学长翻了一个白眼,咆哮哥转为温和的语气询问我。
「我……我不行了!」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泡芙了!
於是,我跑离了现场。
回教室刚好响起下课钟,我坐在位置上想和方若葳闲聊几句,隔壁的无礼君立刻传来一个坏消息。
「班导要你去办公室找他。」
「是喔?为什麽?」我猜是为了跷课的事。
「你跷了两堂课。」
我就知道。
「第二堂是班导的课。」
「啊,真倒楣!」好死不死跷到他的课。
「约约,你还是快去吧!」方若葳说。
踏进教师办公室,班导一瞧见我,双眼微微眯起,肩膀随着放慢的呼吸,上下起伏。
抵达他面前,他就像引爆的炸弹,一发不可收拾。
「你忘记你是班长了吗?你懂不懂要为班上同学以身作则啊?班长带头跷课,成何体统!」
班导念了好久,甚至上课钟响了,他还不打算放我回去。
「呃,老师,你再念下去我这堂课也快变成跷课了。」我在班导换气的空档插入一句。
「李澄约!」好心提醒却惹得班导更加气愤。「每节下课给我到办公室外面罚站!直到我叫你不用再来为止!」
「老师……」你也太意气用事了吧?
「给我滚!」
不就实话实说而已,班导有必要这麽生气吗?
大人的世界真难懂。
其实在办公室外罚站也没什麽不好,可以看到经过的各式各样学生,运气好还能捕捉到帅哥美女养养眼,扣掉这些小惊喜,只是有点无聊而已。
「李澄约,你被罚站?」穿着体育服的湛真恭从旁走了过来。
「对啊,因为跷课。」
「你的眼睛好了?」
「嗯,好多了。」
早上照镜子时,瘀青已经褪去,恢复原本的肤色了。
「李澄约,你还敢给我聊天!你想多站一个礼拜是不是?」班导走出办公室怒斥。
「我好像该走了。」
「我也这个觉得。」
每天一下课就去罚站,偶尔想上厕所就忍下来,过了几天,我开始觉得腹部和下面不太舒服。
「哥。」我打开二哥的房门探进头。
「你为什麽没敲门?」二哥坐在电脑前,戴着耳罩式耳机,一手滑鼠一手键盘玩着线上游戏。
「哥,我那里怪怪的。」等二哥游戏结束拿下耳机,我开口。
「哪里?」二哥转头看向坐在床沿的我。
「尿尿的地方。」
二哥瞠大眼。
「怎样怪怪的?」
「有时候会痛。」
「痛?」二哥瞪直的眼中有着怒火。「说!你是不是和湛真恭乱来!」
二哥放大音量,把我的耳膜吼得一震一震的。
「乱来?什麽乱来?」
「你是不是让什麽东西碰到你那边?」
二哥在说什麽?我怎麽一个字也听不懂?
「走!去医院!」
搭上二哥的摩托车,兄妹俩一同前往大哥工作的医院。
「尿道有一些些发炎,幸好有及早就医,要尽量避免憋尿喔!」医师诊断後表示。
「你没事干嘛憋尿啊?」走在医院长廊,二哥问。
「下课被罚站。」我诚实地回答。
「你为什麽会被罚站?」
「这个我也很纳闷。」
「有什麽好纳闷的?」二哥低头睨了我一眼。「反正一定是你太白目!」
「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好不好!」我不甘心反驳。
「随便啦!你在这里等药,我和大哥见个面。」领了一张号码牌给我,二哥按着我的头在座位坐下。
「我也要去!」我要求。
「太浪费时间了,你给我在这里等!」二哥一口回绝。
呿!小气鬼。
领完药二哥还没出现,我决定去找他会合,顺便见见大哥。
为了以防万一,先打电话告知一下二哥好了。
『大哥很忙,今天先这样,你给我待在那里不要动!』
什麽嘛!真扫兴!
过了约五分钟,二哥终於现身,我便和他一起走出医院。
一个男生推着轮椅迎面而来,轮椅上坐着一个戴毛线帽的女生。
远远的就觉得那个男生很面熟,距离一拉近才发现此人正是羊羹学长。
「羊羹学长?」羊羹学长没看到我,在擦身而过之际,我出声叫住他。
在我身旁停下脚步,羊羹学长转过头看向我,轮椅上的女生也跟着投以视线。
「黑轮学妹?」
注意力转放到轮椅上的女生,毫无血色的面容,四肢纤瘦,乾涩的唇微微向上,目似点漆的双眼与憔悴的模样形成了反差。
整体看上去,似乎和我差不多年纪。
「她,是学长的妹妹吗?」
我都不知道学长还要照顾生病的妹妹,这麽辛苦还能考最高分拿第一名,真是太了不起了!
说起来,学长会去保健室补眠也是因为过度劳累了吧?
「呜呜,学长你真是太伟大了!」我不禁流下感动的泪水。
「刚刚没特别留意,学长好。」羊羹向二哥一鞠躬招呼。
「我也没注意到,真抱歉!好久不见了,你又抽空过来啦?」二哥也点头示意。
什麽?这两个人是认识关系?
喔,对啦!二哥之前是我们学校的嘛!而且还是网球社的样子。
……我竟然现在才想到二哥也是网球社。
「小惟,身体有好一点了吗?」二哥在轮椅前蹲下,轻摸女孩的头发。
对亲妹妹拳打脚踢,对陌生人却温柔呵护,这是什麽诡异的画面啊!
二哥实在太过分了!
「谢谢阿仁哥哥。」女孩腼腆一笑。
「那你们先进去吧,时间很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二哥站起身,抓着我向前迈步。
「等一下啦!」我也想和羊羹学长说说话啦!
「你不要老是一副花痴的样子好不好!」不管我多努力用脚抓住地板,二哥依然轻易地扯着我前进。
「呜呜,学长你要加油喔!我再也不会吵你睡觉了!」盯着羊羹学长的後脑勺,我哭喊。
「黑轮学妹。」羊羹学长回头看向我。「学校见。」嘴角挂上浅浅笑意。
——咦?
羊羹学长笑了。
第一次,对我微笑了。
心底流露出一股微妙的感觉,温暖的、满足的,却又带了一点窒息的,难以定论的层面。
就像一般的青春期少女,在某个瞬间,将某个人升等为重要的存在,再悄悄收藏在心里的某个地方。
以抽象的角度来看,叫心动。
这个词有很多定义,尽管还不到非常喜欢,也已经是不能轻易舍弃的程度了吧?
而那名为程度的容器,未来又会承载多少重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