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以为他会看见带着古典气息的房间。
但是当他看见纯白色的天花板时,他怔住了。
不属於古代会有的白日灯泡高挂在天花板的中央,身下柔软的床垫与暖和的棉被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
他不用张望四周,都能清楚这四方形的房间哪里摆放着什麽,甚至闭着眼睛他都能清楚房间的哪里摆放着杂物需要绕过。
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
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当他脚放在地上时,冰冷的触感让他抖了一下。
这是梦吗?
鼻子狠狠酸了一下,他伸手去触碰在熟悉不过的家具时,胸膛某股情绪几乎要爆发出来一样,挤压的胸膛生疼不已。
他的房间......还有他的所有东西......
忽然,他注意到书桌上放着很大一袋的牛皮纸袋,上面封口处用红笔写着大大的三个字。
『摔者死!』
下意识拿起那熟悉的牛皮纸袋,翻腾剧烈感情的黑眸倒映着那三个红色大字。
眼前视线蓦地模糊起来,指尖轻抚过那显眼的红色字体。
这是他还没进学院的时候,他收到的入学通知。
那时候他以为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恐吓信,但上面的学校名又是那查无此校的Atlantis学院。
明明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可是记忆却鲜明的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连那一天的心情都还记的一清二楚。
他抱着入学通知,低下头埋进里面,颤抖的双肩既脆弱又无力。
下一秒,一阵狂风忽然卷袭而来,打在侧脸上隐隐生痛。
下意识抬头,房间不知何时转换在火车月台上,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跟自己一样抱着入学通知愣愣地站在他前面,目光看着火车月台不知道在干嘛。
过不到几秒,那人的手机忽然大肆作响。
「喂......喂?」
那个少年似乎处於惊慌失措的状态,吐出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你怎麽没跟着撞车!』
或许是因为车站太安静了,手机另外一端的声响清楚传到他耳朵里。
熟悉的嗓音,让他眼前氤氲了一层雾气。
「什麽......跟着撞车?」反应不过来的少年傻呼呼的反问,呆滞的模样让人想笑。
『我睡晚了,叫朋友顺便把你接过来,你居然没跟着跳!』
听着另外一端声音,如果什麽也不知道的人恐怕都会以为两人在说笑话。
少年傻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回什麽。
『算了,我过去接你,给我待在原地不准乱跑!』
啪搭一声,电话就这麽被挂断,第一次的对话就在这里结束。
少年傻傻站在他面前看着手机,他也呆滞地看着少年的後背。
那一天......那一天......
蠕动着唇瓣似乎想说什麽,却什麽也吐不出来,就好像有人掐住他的喉咙制止他的言语。
蓦地,冰冷的微风迎面扑到脸上,眼前的火车站忽然转成冰天雪窖的鬼王塚。
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手里拿着黑色掌心雷,狼狈地摔进冰川里面挣扎爬起来,送了一枪给对面的鬼王高手。
他就站得远远的,看着熟悉的人物在他眼前上演着。
不知道是因为冻寒还是害怕,少年吐出的话语有些颤抖。
「快点......上去啦.....」
那个被对他的银发青年却拉下了手套,露出了全是黑色的双手,如同最深沉的染墨一般,「褚,我上不去了,你们立刻离开这边吧。」
少年原本还想说什麽,但是银发青年却很平静地起了口:「精灵只要染上毒素与黑暗,就再也回不去了。」顿了顿,声音里很认真的告诉那还懵懂的少年,「褚,善用你自己的能力,不要让眼前的事物蒙蔽。你身上拥有的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探测,使用那些力量去改变你想要的生活。人的一生里面有很多的好事坏事,把握住你所能触碰的,然後用心去珍惜一切。妖师一族所游的力量不是坏,只是使用者以及他人的一种错误。我以精灵之名祝福你,往後的世界会更加辽阔。相信你自己,然後去开创未来,只有认可了自己,这个世界才会接受你。如果心能说话,那就是咒语般的言,用你自己的语言,去打开你往後的世界吧。」
然後,少年被那人狠狠往上甩,甩离了危险,独自一人迎上了死亡。
站在一旁的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坐在地面,溃堤的眼眶在也无法承载任何一滴泪水,只能无力让它们顺着重力落下。
他抱着自己身体低哑喊着熟悉人的名字,心犹如被人一刀刀划开一般痛的极致。
蓄满泪水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眼尾悄无声息的跌下一滴晶莹。
「铮铮────」
一声声刀剑相撞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又换了一次景色。
披着斗篷的男人就站在他的前面,他慢慢拉下自己的斗篷遮帽,火红一样的长发瀑散下来,像是剧烈燃烧的火焰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那个鬼族高手就站在红发青年的後面,毫不怜惜的一把抓起红色发束,像是在嘲笑那些傻愣住的人群。
「你以为这是假货吗?这是完全的真货喔,你们的黑袍炸断冰川的时候,我将人带走了,原本想说直接吞噬灵魂,不过看来他也遗传了亚那的顽固,怎麽样就是吞不进去,放着不配合也无法取得任何资料,而且被打破的失衡也很难自由控制,所以我只好做点小动作了。」
「我抽调精灵的灵魂能力,留下焰之谷的力量和躯壳,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安地尔!」
他看见黑发少年愤怒的握住手里的兵器,在黑眸里跃动的火光像是要耗光自己力量也要把那鬼族高手脑袋开出一个洞。
然後,眼前的人物开始随着被拟定好的剧本开始表演。
曾经的搭档举起了兵器对上,少年利用在鬼王塚听见的完整百句歌毁去了一大半的鬼族,然後红袍重伤,紫袍取代。
然後,鬼族在不该出现的持伞之者的夏侯董事与多方势力的逼迫之下,终於画下了句点。
周围爆出了欢呼声,鬼族退出了校园。
少年抱着已经发凉的身体,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学长,我们打赢了喔。」
最後,所有画面慢慢落幕,就像一出可笑的三流戏剧要结束一样,所有演员在台上朝着观众一鞠躬。
跪坐在地面的他无意识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那越来越朦胧的画面。
但画面却越来越远,连指尖也触碰不到。
所有所有的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不久前才发生的一样,就连当下的喜怒哀乐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逐渐消失在黑暗的画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泪水滑入的唇中,苦涩的咸味在口中扩散,蠕动的唇瓣,终於轻吐出一句话。
『呐,亚,你後悔了吗?』
後悔将长枪对准了他,还是後悔那时候让米纳斯有时间带他离开?
不管是哪一种想法他都不会介意,因为他永远不会憎恨他,遇上他,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他也不会原谅他。
永远不会。
因为,是他教会了他────
人性黑暗。
※※※
「姨娘!」年幼稚嫩的愉悦声响重重敲击在耳边,惊醒闭着双眸躺在草地上的人。
睁开眼睛,他看见年幼的女孩迈着小小的步伐跑到一身素裙的女性身旁,仰起那狰狞的面容,却露出了如同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
女性微微一笑蹲了下来,伸出了手抱住了女孩,「雪儿。」
被女性唤为雪儿的女孩紧紧的抱着,似乎想从女性的身上蹭一点温暖。
「姨娘,为什麽大哥跟二哥喜欢叫我小妹?」明明家里最小的不是她阿。
她还有一个妹妹,跟二哥是同一个父母生的,但是为什麽二哥却叫她小妹?叫她的妹妹为柳儿呢?
女性眼底闪过了一丝怜惜,却很快地掩盖了过去,轻轻的摸着雪儿乌黑的青丝,轻哄着女孩:「因为孤云他们喜欢你啊,叫小妹比较亲切啊。」
雪儿无邪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女性,纯真的黑眸露出可爱的迷惑。
「那姨娘,为什麽爹爹不许我叫你娘呢?」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无知的模样让人疼惜又哀叹。
在她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个姨娘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很温和很温暖,不像大姊姊跟三妹妹一样总是排挤着她。
而且大姊姊总是欺负她,常常故意推倒她却又说不是故意,真的是很讨厌。
她还是喜欢着暖暖的姨娘,虽然很想要叫她娘,可是爹爹总很凶很凶地告诉她不能乱叫,姨娘就是姨娘。
可是,娘到底跑去哪里了呢?
女性看着雪儿有些不满的眼睛也知道在想什麽,轻抚着女孩毛茸茸的头,「雪儿,这些事情,你以後会知道的。」
将女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却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眼角落下一滴晶莹。
「对不起......」细细呢喃着,女性紧紧抱着女孩小小的重复着,但是压抑的声音怎麽也没让女孩听见。
眼前的画面一转,抱着女孩的女性蓦地消失,仅剩下女孩独自一人拔着杂草自娱自乐着。
不久,似乎像是七八岁的男孩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朝着女孩跑了过来,手上拿着淡粉红花朵交织成的花圈,像是献礼一般,高高举在女孩的面前,透过中间的空洞,对着女孩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小妹你看!」
「二哥,好漂亮!」被男孩称为小妹的女孩兴奋的接过花圈,被红色疙瘩占满的脸庞虽然可怕,但是却被女孩一身的气质给掩埋,让人只看的见女孩的笑颜而看不见表面。
男孩笑了笑,眸子里那宠溺的笑意怎麽也掩盖不去,「小妹喜欢就好,来,二哥帮你戴上去。」
语毕,男孩拿走女孩手上的花圈,轻轻垫了脚尖将花圈戴在女孩的头上,淡粉红的花瓣配上那淡紫色的衣裙,将女孩衬的国色天香。
「小妹果然最漂亮了。」男孩伸出手摸着女孩的脸庞,眼底闪过了一丝难过,怜惜的摸着上面的红色疙瘩。
女孩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花圈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孩的神情与动作,只一个人兴奋的摸着戴在头上、绽放鲜艳娇美的花朵。
男孩看着女孩欢喜的模样,那上扬的唇角慢慢垂下,那深邃的眸子幽深的可怕。
「小妹......对不起......」轻轻吐在空气中随风飘散,看着女孩的笑颜,男孩垂下了眼帘。
※※※
片段的回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当他有意识时,身体上所有疼痛感直扑上神经,痛到全身都分不清楚哪里在痛了。
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强烈的晕眩感又直扑而来,逼迫他不得不闭回眼睛,恶心感也从胸膛直涌而上。
怎麽回事?
卷曲身体痛苦的抱着自己,冷汗不断从身体涌了出来,浸湿了身上单薄的布料与身下的床垫。
那些记忆......是谁的?
他的?她的?
「唔────」
发出细微的闷哼声,冷云雪把被子卷盖在身上,身体冰冷的可怕,仿佛坠入了冰窖里,冻的他瑟瑟发抖。
明明他身上的法术不会让他感受到外界的冷暖,身体的温度却以诡异的速度往下,彷佛连血液都能凝固。
在身体降到冰点时,心口突然生出一丝疼痛感,那痛感轻微,就好像有人轻咬着他的胸口。
还没感觉到什麽,那轻微的痛感快速变成锥心之痛,就好像有人拿着刀子狠狠贯穿他的心窝,痛得他连呼吸都是一种奢望。
斗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下,啪搭一声滴落在柔软的布料上浸湿了丝绸,感觉到不对的冷云雪挣扎的想从床铺上爬起来,身体却像与他作对似的又重重跌了回去,明明摔在布料上不该感觉到疼痛,可倒回床上的反震感却被无限扩大,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疼痛冲击着他的神经。
身体就像不属於自己的,他除了抱着自己颤抖之外什麽也做不了,不断落下的汗水滑落在眼角,刺进了眼睛里,痛的他张嘴想发出声音,却没想到一张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喉咙好似被什麽人掐住,除了交换急促的浅薄呼吸外什麽也做不到。
视线变得一片漆黑,耳朵更是因为疼痛而产生了耳鸣,所有感官就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触碰不了也接收不到。
突然的绞心之痛让冷云雪咬着唇瓣一点一点瘫倒在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扩散,顺着唾液沁染了五脏六腑。
就在冷云雪意识就快完全断截时,一道不明显的开门声窜进了耳朵里,好像有什麽人摸到了他的身侧,抓住了他的手腕。
以为是自己人的冷云雪那刻气全吐出来,正要放松自己时,他感觉到不对劲。
「呵。」
冰冷带着杀意的笑声冲破耳鸣传入他的耳廓里,一阵冷风便从上面往下直击他的脖子。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冷云雪用力踹开了对方顺势往後滚,只是在全身疼痛下根本无法掌控身体,原本应该站起来的身体却狼狈地从床上滚到地上。
「该死。」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在泛黑的视线里硬是找出一丝光明看见对方拿着匕首朝自己刺来,根本无力反击的冷云雪只能抬手挡住攻击,让锐利的刀尖划破自己的衣服在脆弱的肌肤上割出一道血痕。
带着淡淡清香的液体溅洒在地面,形成一道诡谲的月湾形状。
往後退撞上墙壁的冷云雪按着流血的伤口差点骂脏话。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这就是传说中的血光之灾吗?
他到底是欠谁睡醒不但心口痛得让人哭爹喊娘还要碰到暗杀啊!
见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应战,冷云雪在对方扑过来前,俐落地翻过窗户,以最快的速度窜入了旁边的森林。
没想到一个身体在叫嚣痛苦的女人还能跑这麽快,那人咬牙切齿的骂了声,也迅速跟了上去。
第一次进入森林的冷云雪跟无头苍蝇一样见路就走,僵硬的身体别说跑步,就连要移动都是一件难事,冷云雪现在根本是连爬带滚的狼狈向前跑,用仅存不多了力气拜托森林里的精灵们隐藏他的踪迹。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透进体力的冷云雪左脚拌到了石头重重跌倒在地,被树枝割的七零八落的衣裙也起不了防护作用,膝盖在地面磨擦出了血痕,全身痛得好像有人一根一根掰断他的骨头一样。
身体越来越冷,从指尖开始觉得麻木,一点一点往上攀爬。
不知道那想杀他的人有没有追上,冷云雪滚了一圈抓着树干勉强爬起坐下。
或许是精灵帮了他忙,後面没有半个人追着他跑。
紧绷的神经终於可以松懈一点,但随即迎接来的,是更剧烈的冰冷与疼痛。
心里骂脏话骂翻天的冷云雪调整自己呼吸想压下身体的疼痛,但身体却来越冷,从指间攀爬上的麻木几乎扩散到了四肢。
咬牙忍着疼痛从随身空间拉出紫袍盖在身上,试图汲取温暖的冷云雪没注意到自己身下坐的地方,慢慢爬出一丝结霜的冰蓝之色。
四周的气温以诡异的速度降低,渐渐的,四周的树木开始冻出一层白色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最後,披着紫袍的人往旁一倒,虚弱的倒在草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