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洛君就被幽禁於洛湘宫,他整日戒酒消愁,也不太与人交谈,就连住在偏殿的长义都常常被拒之门外,眼看着自己的主子神官如此萎靡不振,他也是日日烦恼。
由於洛君所有神官的工作都暂时停止,身为亲侍的长义自然也是跟着没了差事,这突如其来的大把时间,让他几乎天天可以往西泽宫跑,除了三餐陪着七余一起吃之外,甚至还教她很多仙界的规矩、背背简单的仙诀等。
经过好几日的相处,两个孩子早已熟悉彼此,没有了异界的隔阂,就像一对真正的好朋友,整天腻在一块不嫌烦,偶尔还会吵个架拌拌嘴,但没几分钟又会和好如初。
「长义哥哥,子收哥哥很忙吗?他昨天好晚才回来,今天一早又出去了。」七余鼓着一张塞满食物的小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含糊不清的问着。
自从洛君被幽禁後,便剩下允子收一人处理神官的工作,尽管他尚未正式晋升,此次任务也算不上完满达成,可在仙廷百官的心目中,却早已认定他是神官笙君,就只差一个受封典礼罢了。
「笙君很忙的啊。」长义也是一嘴的食物,又忙着夹菜到七余碗里。
笙君?
又是笙君!
「我是问你子收哥哥,为什麽你总跟我说那个笙君?我不认识笙君,他是谁?」七余嘟着小嘴嚷嚷着,她觉得长义只顾着吃,根本没认真听她说话,明明问的是子收哥哥,他却自顾自的又提那个笙君,已经连着好几日都这样,气到她饭都吃不下了。
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小妮子,长义忍不出噗哧笑了出来,饭粒都喷到了桌上。
「你好坏!你还笑!」七余气得满脸通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狠狠瞅着长义。
「笨蛋……」长义终於止住笑意,他一个拳头轻轻敲在七余的脑壳上,「都这麽多天了,你不知道我说的笙君就是你的子收哥哥吗?」
七余闻言,原本狰狞的小脸缓缓松了下来,可是她不明白,一个人不是只有一个名字吗?
「为什麽?子收哥哥有两个名字吗?」她追问道。
「我看全世界也就只有你敢喊他子收哥哥。」长义小声咕哝了两句,然後捧起碗继续扒饭,他都快饿死了,晚些时间还得赶去东侧行宫,今日他答应陪几个小初羽练习仙术,身为神官亲恃可不能迟到,那太丢人了。
「长义哥哥你说什麽呢?」七余抓住长义拿着筷子的手,某些时候她可是非常倔强的,就比如她想知道的事情,就算是打破砂锅也要问个清楚。
长义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好好吃个饭怎麽就那麽难?
「笙君呢……喔不是,我是说子收哥哥,他在我们仙廷是很大很大的大人物喔。」他放下碗,开始认真的解释,说到『很大很大』时还伸出手臂画了一个大圆,就怕七余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跟妖主一样吗?」如果要说大人物,她只联想的到妖主擎莫。
在妖界,没那麽多的官阶爵位,只有人人见了都要跪拜行礼的妖主,原来子收哥哥跟妖主是一样的啊?七余小小的脑袋里想像着他俩站在一起的画面,感觉有点突兀,总觉得不像一路人。
「呃……不是不是!和妖主一样的是天帝啦!子收哥哥是天帝下面第一顺位的大人物,所以我们都不可以直呼他的名讳,笙是天帝赐给他的新名字,而君则是尊称,所以笙君就是子收哥哥,子收哥哥就是笙君,听明白了吗?」长义霹雳啪啦一口气的解释完毕,只见七余还是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可这会儿他也没功夫再解说下去,赶紧把碗里的剩饭扒完後,起身准备离开。
「长义哥哥……」七余撒娇的奶音从他身後传来,长义以为她还要追问,没好气地回过头,可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颗心还是柔软了下来。
「我晚上再来看你,下午有点事,你先午睡。」他温柔的嘱咐道。
七余委屈的点了点头,然後目送着长义离开,整间屋子又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淡淡耀眼的白光总会从小窗户透进房内,均匀的洒在他们吃饭的圆桌上,也照映着七余娇小的身躯,这白光彷佛是她与外面世界唯一的交集,算一算,她有十几天没有踏出门外了,那扇通往室外的门除了允子收与长义以外,七余根本就打不开,她试图转动门把好几回,但就好像那只是个装饰,根本不具有开门的功能,怎麽转都不为所动。
她好想念婆婆,不知道婆婆好不好?
七余没有了食慾,她落寞的走下餐桌,躺到一旁的床铺上,像是一只失了魂的小木偶,双眼空洞的望着小窗户,明明每天都睡得很足,却始终觉得身体沉沉的,很累很累。
渐渐的,她觉得眼皮愈来愈重,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後,她缓缓睡下。
然後,她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中……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已回到了小木屋,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七余缓缓地坐起身,她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熟悉的墙壁、天花板,还有桌椅、书柜,以及堆满窗边的小盆栽,这里是她的房间?
这里是……妖界?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从一开始的错愕,再到惊吓,然後慢慢地感到惊喜,在确认自己千真万确回到家後,终於放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此刻的她百感交集,只好一下哭一下笑。
回到了妖村,她终於可以见到婆婆了!
七余飞快的跳下床直奔婆婆的寝室,碰的一声推开房门,果真看见正坐在床沿边,就跟往日一样织着毛帽的尹婆婆,这熟悉的画面,让积累了好几日的思念瞬间溃堤,她扑通冲进婆婆怀里,哭成了一名泪人儿。
「婆婆,余儿好想您,好想好想……」七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抓住尹婆婆的衣衫,任由眼泪鼻涕都抹在上面,浸湿了一大半。
尹婆婆面对七余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并没有感到意外,她放下手里的毛帽,一边温柔顺着七余的长发,一边用着沙哑的嗓音轻声说道,「余儿,婆婆也好想你,可是,婆婆没办法再继续护着你了,你要学着长大。」
尹婆婆的面容看上去比以往还要憔悴,肤色也是异常的白透,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不过情绪却感觉格外平稳,说这番话时没有半点波折及起伏,彷佛酝酿了多时。
「为什麽?婆婆你要去哪里?」七余抬起脸,眼睛哭到又红又肿,着急的追问着。
婆婆是因为她去仙界那麽久没回来所以生气了吗?还是因为她妖法一直学不好决定不要她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抛弃,七余的眼眶又填满了泪水,她委屈的咬着下唇,可是不管多努力,眼泪依旧不争气的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尹婆婆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隐隐流露出不舍的神情,却又不敢太过明显。
她何尝不想一直陪在小孙女的身旁呢?
但无奈,这世道间,终究不可能每件事情都随了自己的心愿。
「余儿,对不起。」良久後,尹婆婆再度开口,是一声轻柔的道歉。
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顺着她沧桑憔悴的脸颊,落到了七余的手背上。
「婆婆?」七余紧张地看向婆婆,却见她依然漾着笑颜,还跟从前一样温柔和蔼。
只是这笑容的背後,其实是道不尽的悲伤。
她盼望着七余往後,不必再为复杂的身事所苦,能够安稳的度过余生。
「余儿,婆婆什麽也没办法留给你,只愿你一生平安快乐。」半晌後,尹婆婆淡淡地道了一句意味深远的话,七余还正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话中的含意,便开始觉得视线却愈来愈模糊,她疑惑的揉了揉眼睛,难道是方才哭了太多了?
忽地,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雾白,尹婆婆的身影也愈来愈淡,七余急着想伸手去抓住,却无奈什麽也碰不到了,她焦急的大喊大叫,但即便喉咙哑了,也什麽都唤不回来。
然後,眼前一片黑,待再次睁开眼,她已经回到了允子收的小屋。
七余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还未从方才的梦中缓过来。
原来是梦吗?
原来……只是梦吗。
这个梦真实到她无法抽离情绪,看着自己的掌心,明明还能感受到婆婆的温度,眼角的湿润感也确确实实哭过,她分明回到妖村了啊,但为什麽再睁开眼後,她还是在仙界呢?
鼻头一酸,一股委屈袭上心头。
『我不要学仙术!我要回妖界找婆婆!』
七余在心底萌生了离开的想法,即便她答应过子收哥哥好好学习,也好不容易交到了长义哥哥这个朋友,但如果这一切必须建立在与婆婆分离这件事上,那绝对没有得谈,她说什麽也不要和婆婆分开。
七余纵身跳下床铺,直冲冲的跑到门前,虽然先前试过好几遍都转不开门把,但这一次不知为何特别有信心,她把全部的真气贯注於手上,屏住呼吸握住门把奋力一转,原先也是无动於衷,可就在她转动几回後,居然喀嚓一声,彷佛有一层机关被撬开一般,门把竟松了,推开厚重的木门後,这是七余十多天来第一次走出屋外。
这里飘着雾白色的仙气,朦胧的景色有股不真实感,也没有过多的色彩点缀,除了简单的花草树木,并无其他,对比妖界绚丽夺目的景致,仙界显得单调一致。
七余曾经幻想过千万遍小屋外的样貌,如今真实见到了,还是难掩好奇,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
原来,仙界长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