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允子收没有吵醒还熟睡的七余,一样悄声离开房间後,施了仙法结界於屋子,这才安心地前往大殿。
西泽宫是一个井字型的建筑,正中央有一方偌大的草皮,只不过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而四方回廊分隔数个房间,一共有五层高,除了天将们的寝室外,西泽宫还有不少间藏宝阁,存放着仙界千年以来的历史古物及书籍。
允子收所住的那屋并不在方正的格局里,而是在独立出来的一方小院,属於在外围延伸出的位置,距离宫门有一条长廊的距离,穿梭於此总会遇见很多来往的後辈,一个一声「笙君好」让允子收走这条路可忙了,随便一两个再拉住他多说上几句,估计一条长廊得走一炷香这麽久。
好容易走到宫门口,一抹蹲在石墩下的身影,又让他停住了脚步。
「长义?」允子收疑惑的皱眉,神官的亲侍怎麽会出现在这?莫不是来找他的?
长义在这已经蹲坐了一个时辰,都等到打盹了,听见有人喊他,冷不防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弹跳起身,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还一脸迷蒙样,「啊!哎呀!那个……我……」
「你怎在这里?」见他一副睡没睡醒似的,允子收微微弯下腰与他平视,直愣愣的盯着他。
「笙君……」长义搔着头,吱吱呜呜的结巴道,「昨天太匆忙,来不及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就那个……我想说她第一次来仙界,不知道会不会很不习惯啊……」
原来他一早便蹲在这里,是为了七余的事。
弓长义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隐藏得很好,在外人眼里他是成熟稳重的神官亲侍,丝毫不像才十五岁的年纪,但其实私底下的他也有贪玩的时候,以及热心肠的性子,对於把小妖带回仙界一事起初虽也觉得不妥,但既然木已成舟,他便会反过来一起照顾七余,不会将自己置身事外。
「我也真要请你帮忙。」允子收欣慰一笑,彷佛看见救星。
「没问题!只要笙君开口,我一定帮忙!」长义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准备接旨一般认真。
允子收深深吸吐了一口气,然後一手搭上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了三个字,「陪她玩。」
没错,最大的帮忙,就是陪她玩。
「陪她玩?」长义愣愣地再复诵一次,他怀疑自己是否听岔了。
「对,还要麻烦你替她送餐食,我想这几日天帝都会密集的召见,所以七余大多时间会是一个人。」允子收一边说着,一边拉起长义的手在他掌心上抄了一段仙诀,「这可短暂解开我在屋外所布下的结界,让你进去。」
只见一段仙诀浮在表面且闪着金光,长义跟着默念後一掌握紧,金光也跟着消散。
「我记下了,不过笙君想的确实周全,要是七余跑出来被人发现那就糟了。」长义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七余的事真的千千万万要藏好,要不後果恐怕不堪设想。
说起来,其实他昨夜里也睡不大好,除了想着七余的事外,也担心洛君。
身为神官的亲侍,主子的心情可是得细细观察的,他知道洛君因净君的事一筹莫展而心闷,所以今日还特意起了个大早要替他准备一顿丰盛的早膳,不料守在洛湘宫外的初羽却说,洛君深夜里便出门了,至於去了哪,没人有胆问起,自然不知去向。
就当允子收与长义准备各自忙去时,一名小初羽从远方慌慌张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口喘着,「笙……笙君、长义……长义大人,出……出……出事了!洛……洛君……」
不待初羽把话说完,长义就面色铁青,揪着他的胳膊急道,「洛君出什麽事了?」
「在……在大……」小初羽手指着大殿的方向,一口气就快喘不上来,允子收和长义也耐不住性子慢慢听完,撇下他後赶忙前往大殿。
他俩的轻功在人才辈出的仙廷中也算得上是顶好,不出三两下功夫便抵达,只见偌大的殿中除了坐在前方高位的天帝外,还有站在底下的三个人,分别是洛君,与两名一身漆黑硬壳服装、脸上刺着奇异图纹且绿眼珠子的男人。其中站着的那位在衣饰上明显较为高贵,不仅多了一条长披风,腰际上更挂着一把银白色的大刀,身形魁武挺拔,与洛君齐高。
而另一名跪趴在地上的,则显得瘦小单薄,脸始终面朝着地,似乎是犯了什麽错事。
洛君目光灼灼、恶狠狠地瞪了这两名奇装异服的男人一眼後,便抱拳面向天帝,字句铿锵有力的说道,「禀报天帝!净君之死,果真与魔界脱不了关系!」
允子收和长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究竟一个晚上的时间,洛君去了哪里?
难道眼前这两个人是……?
「天帝,千年不见了吧?」高壮的男人挑了挑浓眉,扯嘴一笑时露出两根尖锐的獠牙。
果然站在洛君身旁这名一看便知身分不同的男人,便是魔界之主,传闻他冷血无情、凶狠暴虐,连自己的骨血稍有忤逆,都能眼皮眨都不眨的掐死,世间万物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真正在意,除了成为主宰天地唯一的主人。
他就是魔尊-瞿梧。
千年前,瞿梧率领着千万魔将攻打仙族,当时仙族曾一度陷入苦战,眼看着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就快成就时,造物主竟在这时高举其剑,将天地划分为了四界,从此但凡踏入异界其功力便会骤减,此等巨变,不仅让仙魔一战逆转,也让瞿梧的野心被迫打住,退隐魔界千年。
对於瞿梧的招呼,天帝仅冷冷哼了一声,并无搭理之意,他看向洛君,示意他继续说。
「下官斗胆,为查明净君一案,夜里擅闯了魔界百血宫,是瞿梧亲口承认净君的死与魔界有关,且提议要与下官一同回到天界给个交代,故下官便将他给带回。」
原来洛君深夜里出门,便是直接闯到魔界问个清楚去了,的确相较於在湛国必须隐藏身份、小心翼翼地搜查,在魔界倒可大方施展身手,不用顾虑会吓坏了谁,况且一切本就从魔族在湛国肆虐一说而起,这找源头问清楚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仙魔两界已近千年无半点交涉,再者,任意往返异界虽是神官的特权,却也不代表着擅闯无罪,洛君此举确实鲁莽,只是魔尊竟同意来仙界解释一切缘由,还承诺给个交代,这葫芦里究竟卖着什麽药也令众人匪夷所思。
「魔尊,为何杀害吾仙界神官?你可知这是触犯了禁令!」天帝怒斥道,其音量可回荡於整个大殿中,就连允子收与长义都被当场震撼住。
「那个人所设下的禁令,也就你们仙界听话吧?」瞿梧朗声大笑,不屑地道。对於造物主,他从来是直呼「那个人」,在魔界,他就只是一个阻挠他们一统天下的程咬金。
「废话少说!净君的事,你最好赶紧给个交代!」见他说话如此挑衅,洛君也不是好脾气的,他伸手拔剑指向瞿梧,如若不是有碍於天规,他真想直接灭了魔族,以报净君之仇。
场面忽然有些僵持,允子收和长义赶紧劝着洛君冷静,而天帝则皱着眉不发一语,但瞿梧也不是被威吓就会收敛的性子,他冷眼扫过在场所有人,觉得有趣,「我看仙界的神官也没怎麽把禁令放眼里吧?直接杀到我魔界百血宫来、伤我无数魔将魔兵不说,现如今本尊都亲自到你们仙界,允诺要给个解释,也算是释出很大的诚意了,可洛君现在的意思是?」
他的语气一派轻松,绿眼珠子兜兜转转又回到那把剑身上,直至天帝轻咳了两声,示意洛君收剑,他才又继续说道,「在人界误杀净君的,是本尊的小儿沧其,不过真要说,你们仙界的实力是否已大不如前了?小儿沧其的魔力当真一般,那日也是你们净君先出的手,沧其不过正当防卫,谁知力气一个没拿捏好,竟让净君给死了,本尊还以为只是一名普通小仙,便也以为没什麽大事,一直到洛君来大闹我百血宫才晓得,原来那日死的是神官啊。」
瞿梧说完,还戏谑地笑了两声,好似就算死的是神官,也不算什麽大事。
「胡说!净君怎可能是一般的魔能轻易杀害的!」长义激动地站出来,他不相信实力一般的魔能够杀了净君,更何况是双方都身处异界、功力仅剩一半的情况下。
允子收伸手拉住长义,好不让他再继续向前,虽然瞿梧的鬼话他也是一字不信,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既然是魔尊小儿犯下的事,魔尊又打算如何解决?」允子收瞪着瞿梧,没好气地问道。
「沧其本尊带来了,既然误杀的是神官,那便一命抵一命吧。」瞿梧踢了踢一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魔,语气冷淡到让人很难相信真是他的亲生骨血。
「这就是你说的解释?」洛君的面色通红、额上布满青筋,这听上去疑点满满的误杀过程,竟然想用一命抵一命带过?他当真气到全身都在颤抖,「我不要你儿子的命!我要你整个魔界陪葬!」
「洛君好大的口气,你们仙界死一个神官要我整个魔界陪葬,那你擅闯我百血宫伤我数名魔兵魔将这笔帐,又该如何算?」瞿梧挑着眉,一手还轻轻滑过腰际上的大刀。
他这般挑衅的举动,令在场的洛君、允子收、长义都立马手握剑柄,准备随时拔剑出鞘,天帝眼看情势不妙,只怕擦枪走火,赶紧站起身制止道,「洛!笙!长义!」
正当三人被天帝一喊停下手边动作之际,瞿梧迅雷不及掩耳的抽起大刀,一个动作往前俐落一挥,只见小魔的身躯被切成两半,黑血溅的四周满地,伴随着凄厉刺耳的尖叫声,最後化为灰烬。
眨眼间的功夫,瞿梧手刃自己的小儿,丝毫没有半分不舍与踌躇,看不出一点父子之情,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用衣袖抹去大刀上的黑血,彷佛更在意刀面的乾净。
「瞿梧你……!」洛君咬牙切齿的怒吼。
「不满意?还是要来先算算你擅闯我百血宫的帐?」瞿梧没有正眼看向洛君,他一直来回抚着大刀,像是在迳自欣赏着自己的兵器,也像是在无声的挑衅。
「洛,住手。」天帝沉声道,打住了洛君正要拔剑的手,「这件事到此为止!」
此话一出,马上引来除了瞿梧另外三人震惊的眼神。
而瞿梧似乎也不意外这个答案,刚才就像是场作秀,练练身手罢了。
天帝很清楚瞿梧的性子,他在众人面前亲手杀了自己小儿,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在赔罪,於他而言多杀一个人他既不痛也不痒,可如今继续追究下去,只怕洛君擅闯魔界大闹百血宫一事,也必须给个交代,不如就此两清,点到为止。
身为仙界之主,比起大动干戈,他更盼四界安生。
「天帝!」洛君心痛地看向天帝,难道净君的死就不值得深究吗?
「够了,魔尊已亲手斩杀沧其,此事两清。」天帝摆摆手,转身坐回御座,不愿再多言。
看着在场所有人痛苦的表情,瞿梧歪嘴一笑,甚是满意。
而允子收与长义即便也无法接受,却没有立场再进言,只能默默地退回去。
「还是天帝明理啊!那本尊也就不打扰了,告辞。」语毕,瞿梧手拉着黑长披风,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众人面前,只剩下地上还残留着的黑血,能证明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切。
大殿中垄罩着一股低迷的氛围,每个人都各怀着心事。
「天帝!这是为何!」洛君打破沉默,他压抑的情绪控制不住,放声质问道,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对象是高高在上的天帝,此刻他只知道,净君的死从此只能是件冤案了。
对,是冤案,他压根不信方才瞿梧所说仅是他小儿失手误杀。
比起误杀,明明更像是阴谋。
但是很明显,天帝不准备回答洛君的质问,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洛君,你冷静些,天帝这麽做也是为了护你周全,如若魔尊追究你擅闯魔界一事又该如何?仙界已经没了一位神官,洛君你段段不能再出事啊!」允子收按住洛君的肩,试图平息一点他的情绪,就怕他再失控会对天帝不敬。
只是此番好意洛君完全不领情,他心死一般用力地挥掉允子收搭过来的手,然後转身迈步离开大殿,同时天帝也颁下惩处令,「神官洛,擅闯异界、藐视天规,其失职之举,罚禁於洛湘宫五百日、手抄静心语录一百份,反思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