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餘 — 一、【千年之餘】-生機

翌日清晨,长义便被七余拉到附近的田里拔萝卜,说起他们俩个孩子,年纪相差八岁,却还挺投缘的,仅仅只相处了一天的时间,就颇有兄妹样。

长义一开始虽有忌惮七余是异族人,但相处後发现她天真单纯,还是个爱撒娇的妹妹,总爱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他在後头,像极了一只小跟屁虫。

自小他就是个勤奋努力的孩子,八岁便进入仙廷开始修练。十三岁那年,他为了晋升翼兵考核,险而遭遇意外,当时洛君舍身相救,带他脱离险境,自此,一生跟随洛君便成了他最大的心愿,隔年,他以翼兵的身分,在洛君亲侍的徵选大会上脱颖而取,击败所有参加的仙官,以优胜之姿拿到辅佐神官左右的资格。

对於长义来说,他年幼的时光是孤独的,为了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强、更有资格站在洛君身旁,他不像同龄的孩子一般贪於玩耍,而是利用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学习,也许因为如此,在七余这样天真单纯的孩子面前,他彷佛找回那个遗失的童年,弥补着心中缺的那一角。

「长义哥哥,子收哥哥还在贪睡吗?」七余手里捧着几条萝卜,小脸蛋上沾了一些土,头发也凌乱了点,样子看上去有些逗。

昨天夜里,她瞧见两位哥哥的寝室还亮着,猜想他们肯定睡的晚,只是想不到子收哥哥更赖皮,睡到现在还不舍起。

「笙君?」长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上了几秒,「哦、不是啦,子收哥哥找婆婆换药去了。」他心里小小叹了口气,在仙廷,有谁敢喊允子收『子收哥哥』啊?尽管目前只是暂代神官,但想来除了天帝和洛君,其余没人有胆敢直呼名讳的。

灰头土脸的小妮子『哦』了一声,继续接着问,「长义哥哥和子收哥哥是好朋友对吗?」

好朋友?

原来他们看起来像好朋友吗?

长义正在拔萝卜的手一个使劲,方才迟迟不肯出土的萝卜便像涂上了油一般滑了出来,使他猛然重心不稳,往後硬是翻上了两圈才停住。

「唉唷威呀……」这一摔可不轻。

「长义哥哥!你没事吧?」七余赶紧伸手拉他,这好端端问个问题,怎麽就给摔了呢?

「都是你问那个怪问题,才害我分心的……」长义吃痛的扶着後脑杓,总觉得两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着。

「什麽怪问题?」七余听不明白,歪着头眨着眼,一脸无辜模样。

「那个什麽朋不朋友的问题呀!」长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微翻了白眼。身为亲侍,纵然笙君不是自己所侍其左右的神官,也绝对是其主,这点定是无庸置疑的,他就算有一百个胆,也没有一个胆敢说自己和笙君是朋友关系啊。

「那……」七余的小手拉扯着裙摆,一下偷看他,一下又闪躲,踌躇好一会儿後,才胆怯的又问。「七余跟长义哥哥和子收哥哥是朋友吗?」

在七余心里,没有什麽异族理论,因为即使身为妖族人,即使在妖村长大,但对於这里的每一位村民,她都非常的不喜欢,甚至是讨厌,从小到大,就算她什麽都没做,却仍饱受着异样的眼光,就算她努力着,也终究没有人愿意接纳她。

朋友,这麽稀松平常的字眼,在她幼小的心底,是如此的渴望又遥远。

「朋友?」和异族人当朋友这件事,长义活了十五年都压根没想过。

「不行吗?」她有点急了,小脸凑上前,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的,满满的渴望快溢了出来。

长义往後退了一步,完了!该不会拒绝她,下一秒她就哭出来了吧?

「行……行啊!不过就是当朋友嘛!我弓长义,即日起和七余就是朋友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长义朗声道,他想着,反正这朋友顶多就当上几个时辰,他和笙君就必须离开森林了,现在敷衍一下哄她开心便是了。

「真的吗?我有朋友了!」七余欢呼的张开双手,怀里的萝卜犹如烟花般散开,她整个人扑上前去抱住跌坐在地上的长义,开心极了。「长义哥哥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长义被她激动的表现吓得一愣一愣,原来她这麽开心和自己做朋友吗?难道在妖界,他弓长义是一等一的受欢迎类型不成?只不过第一次被女孩子拥抱,尽管只是个孩子,他还是害羞的僵直了身子,双手不知道该放哪,完全不敢触碰到她一寸肌肤,连眼睛都不敢眨上半下。

两个孩子在这头单纯的嬉闹着,因为成了彼此的朋友而无比雀跃,另一边的允子收,则因为婆婆昨日那突如其来的请求,翻来覆去一整夜,根本无法入眠,只要一阖上眼,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那个大秘密,还有七年前所发生的悲剧,尽管他根本没有参与其中,可怵目惊心的场面,光凭想像就如此真实。

尹婆婆不急着追问答案,并且也已经平复心情,替允子收换了新药後,便悠悠的告诉他要来回应昨日的所承诺之事,便领着他走进自己的卧寝,只见寝内有一块颜色较深、四方型的木质地板,婆婆一脚轻轻一踏,那块地板便有如机关般自动的开启,是相接着梯子,显然是一间隐密的地下暗室。

「底下是我的藏书室,除了医书以外,也有很多妖族千年来的历史,包括如何走出这森林的法子。」她点燃一根蜡烛,一边解释着一边走下楼。

其实活了近百岁的尹婆婆,这辈子还真没踏出过这座森林,所以对於如何走到与外界相通的出口,其实一点经验也没有,但她记得,有那麽一本书清楚记载着这森林的无数秘密,当然包括着出口位於何处。

藏书室其实并不宽敞,约莫两个人同时进去就稍嫌有些挤,但四方书柜上密密麻麻的书册少说有上百本,尹婆婆迅速的找出他们要找的书,仔细的翻阅着,「如果没有错的话,往东南方向走去,会有一条蜿蜒的小径,唯独那条小径上会种满了妖花,别走错了,再一直往前便会看见一座吊桥,切忌不能通过吊桥到另一头,那是一个陷阱,真正的出口,是在吊桥底端的下方,有一个洞穴,那里才是与外相通的真正出口。」

妖花非常娇艳、外型极似杜鹃花,它的颜色是那种彷佛中毒般的黑紫色,只会在妖界森林里绽放,其它地方不论如何灌溉都会枯萎,是一种很有灵性的植物。

「谢谢婆婆相助,今日傍晚,我便会携长义离开,毕竟不宜久留,也怕给您带来困扰。」允子收答谢行礼,眼神有一丝丝闪烁。「关於昨日的请求……」

「余儿那孩子长年饱受异样的眼光,之所以对二位仙官如此热络,是因为她自小没有我以外的人愿意接近,更别说是对她好,所以二位对余儿来说,就是她出生以来唯一的朋友。」尹婆婆打断了允子收的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她不会放弃任何能让孙女活下去的机会,尽管是将她送到异地,那也绝对比继续留在妖界要来的强。

「七余单纯善良,实在不应该受这般罪,但是,恕子收福薄,实在没办法替婆婆照顾她,当朋友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打出生起便注定是异界的关系,生生世世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难道,仙界只眷顾湛国的子民而已吗?」尹婆婆不明白,如果连湛国那些可恶的人类仙界都可以保护了,为什麽无辜的七余便不行?

「当然不是……」尹婆婆此番话,倒是打住了允子收的口,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啊,只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说不准的行事,还攸关七余的生死问题,怎能莽撞就答应,「只是我不能确定,仙界能否接纳一名来自妖族的孩子,如果失败了,定我一个人的罪倒也就罢了,怕是就算七余姑娘到了仙界,也难逃……一死。」

闻言,尹婆婆笑出声,她摇着头,在决定将余儿托付於允子收前,这些问题她早已思虑过,若不是真没办法,又怎麽可能委托这麽重要的事给两名仅才相处一日的陌生人。

「如果横竖都是死,我宁可她还有个能赌注的机会,可是留在这,却连今晚都熬不过……」

「但是七余走了,那婆婆您呢?您打算如何?」

如果七余逃了,尹婆婆怎可能安然无恙?

「我是妖族人,这是我欠下的债,我必须留下来还清,是我对不起妖主大人。」说着,尹婆婆愁容上的两行泪便扑簌簌地流下来,也许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妖族的罪人。

忽地,外头轰隆作响,如昨日一般感觉有大批人在叫嚷着,尹婆婆和允子收惊觉不妙,相视一眼後便相继跃上梯子,然後匆匆关上暗室的地门。

「子收公子,快走!带着七余快走!」尹婆婆紧紧握住允子收的双手,直直看着他。

允子收能感觉的到,婆婆的手在发抖。

「婆婆,您放心,我会保护七余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请求,於心不忍下终究是答应了,虽然他无法想像未来会怎样,但此刻如若不带七余走,能确定的是,他肯定会自责懊悔。

听见允子收的应诺,婆婆终於露出浅浅的微笑,她抹去眼泪,挺直了腰杆子迈向大门,而允子收则悄然从後窗出去,准备去找在不远处田地里的长义和七余。

七年来,她活的胆战心惊,夜里常常醒来,额上总是冒着冷汗,她不敢怨恨,因为是葵儿先触犯了天规;她不敢奢望,因为七余能够活至如今,已是妖主最慈悲的宽容……

现在,她已经什麽都不害怕,这条老命也活够了,只想早日尘埃落定,能到地府陪陪葵儿,何尝不是她最期盼的事。

允子收一路直奔至田地,眼见长义与七余正朝着回程走来,他赶紧上前拦下二人,碍於时间紧迫,一时半刻也解释不了,只能简略的道,「不能回去小木屋了,婆婆要我们马上离开!」

直觉告诉他,方才门外那帮人,今日是说什麽也要带走七余的,且想必已经因为昨日的冲突禀报了妖主,才有十足的把握定能擒到人。

七余听了有些着急,她知道出事了,深怕害怕婆婆会有危险,抓着允子收挡在眼前的手臂,想要往前回去木屋,「不行,我要回去找婆婆!」

「笙君,发生什麽事了?」长义手里捧着数根萝卜,一头雾水的看向允子收,不过才离开木屋几个时辰,究竟是何等大事竟不能再回去了。

「解释不了这麽多了,」他一边说着,一手便将七余连人抱起,以免她冲回木屋,任凭她娇小的身子死命挣扎,也丝毫不为所动,「长义,抱好七余,我们这就离开妖界。」

语毕,允子收运用仙法,手在她头顶上轻轻一挥,乱动的小人便立马昏晕过去,长义赶忙扔了手里的萝卜,接过她娇小的身躯,谨慎的抱在怀中。

此时才正值午时的天,忽地笼罩起一片乌云,整个天色暗下许多,允子收仰首一瞥,深知有些不妙,便快速领着长义前进,凭着方才书里的路线,以及婆婆提供的指引,他们一步也不敢停歇,持续赶着路。

只是,愈走愈远,他却觉得每一步,竟犹如沉重的石头一般,在他的心里,总有个不踏实感,闷的无比难受。

尹婆婆哀求他带七余离开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长义。」允子收停下脚步,唤了声走在前头的长义。

「笙君,怎麽了吗?」他气喘吁吁,不是要赶路吗?怎麽不走了呢?

「你带着七余先走。」允子收语气低沉,面色凝重。

「不一起走吗?」长义大惊,他都还没搞清楚为什麽要抱着七余一起离开,结果笙君又叫他们先走,这下真是完全懵了。

允子收心理反覆踌躇着,但是,如果不回去,他肯定是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明知尹婆婆正身陷危险,岂有不回去相助的道理。

可这一回去,也许就无法顺利的离开这座森林,所以长义和七余是一定不能跟着回去冒险的。

「你听着,前方有一座吊桥,吊桥底端的正下方,有个通往外界的洞口,你带着七余先到悠心池那等我,我去去就来。」快速的交代完长义後,允子收轻轻一跃,三两下便消失在眼前。

看着笙君消失的方向,长义无奈的长叹一口气,这前前後後发生了何事他一点也不知晓,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严重,可这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无力感,还真不是滋味啊。

望着怀里晕过去的七余,此刻他唯一的任务,大概就是保护这小妮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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