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翘掉的课是体育课,是游宇路这学期好不容易抢到的瑜珈课。
游宇路长期肩颈酸痛、频繁恶梦、掌心火热、口乾舌燥,前三个月去看过中医,医生说是自律神经失调,建议他记得时常放松,多运动,若真不喜欢打球那种太激烈的运动,做做瑜伽也是好的。恰好瑜珈课是三年级的体育课选项之一,游宇路选课第一顺序就选了这个,把其余通识课都排在後头,结果运气很好,不仅瑜珈课中了,通识课也选上两堂。
游宇路嫌共用器材脏,特地从潘怡萍那里要来一卷瑜珈垫,就收在床底板下,等着这学期体育课派上用场。但今早他翘课了,也不知道下周二该不该带垫子,慢半拍地开始後悔自己今早冲动的决定,明明那时候出门,还赶得及在上课十分钟时到教室,但他的脚步就停在那里,身体沉得像块铅,可是一想到二十一没底盘接水时浑身又充满力量。
罢了吧。游宇路竭力制止一直检讨自己的想法,他荒废一下午,等傍晚时分,穿上布鞋去附近国小的操场散步。
他习惯自己去散步,在天色昏暗时沿着操场绕一圈又一圈,有时会有很多附近的中学生来这里打球,就在跑道中间的绿水泥地,在画着白色线的地方奔着传球或呼唤队友,晚灯照亮那一张张青春的脸庞,游宇路总觉得那些活力和他很遥远,他像是在看一部热血高校片,那些男孩子们挥洒青春活力,球衣吸饱汗水,眉宇间全是不加以修饰的真性情。
看着他们时,游宇路知晓自己的生活注定不是这种样子,他错过这种积极向上好久好久了,他的生活独剩神经兮兮和过份认真,再无阳光,反正他在白天也总是嫌阳光毒辣,只喜欢去阴影处纳凉,久而久之,太阳会疏远他也不是件太意外的事了。
但是,他曾经有过那种生活吗?
游宇路想到认识林萤生的那个九月,林萤生说他对阳光过敏,游宇路似乎是从这句话开始的,也跟着林萤生避紫外线。
游宇路终究还是改不掉惯於复制别人的习惯的坏习惯,他缜密心细,敏感又善於观察,就怕自己不团结招人厌,可是他还是无法融进别人的圈子,他心底还是羡慕别人拥有一帮好朋友,能呼朋引伴去KTV狂欢,或去PUB小酌闲聊生活。
游宇路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交际感到疲惫,虽然他并无觉得这样的生活差劲,反而自在,可那股寂寞还是没能散去,浓浓覆盖在自在之上。
一开始的独自活动都是伪装,游宇路是怕别人笑他可怜才这麽做,怕别人知道原来他是没朋友,所以他才说自己不需要别人,可他最清楚,需要别人的人一直都是他。
游宇路希望有人能在他焦虑时,试图撞开人群的时候紧握他的手,要他别怕,也希望有人能在他忧郁时搂紧他,任他哭任他吼,给予耐心,也能承诺不离开,希望有人能不心急,这样他才可以慢慢变好。
游宇路害怕极了,所有情绪都紧绷成细细一条线,别人一个峰利眼神就能把线扯断,如今最能逼迫他的人只剩下他自己了,游宇路会拍拍自己的胸口,说着没事了、没事了,然後从失眠的泥淖里慢慢爬出来。
游宇路边走边想,直到血糖低得头晕才离开国小去附近买饭,回家时发现铁门敞开,门口堆放着五六个纸箱把走廊堵住,当游宇路苦思该不该跨过纸箱时,有人把纸箱移位让出一条小路。
那人皮肤比曾祈源再黑一阶,染了一头蓝发,浏海斜分,但发尾褪色了,像一撮稻草贴在眉上,衣服上印刷的图案也裂成一片又一片,很像游宇路之前堆在衣橱里那件黑色的布丁狗片,游宇路暗暗在心里想这人一定不是学美术的,配色挺糟。
「不好意思,我今天刚搬来,东西没处理好,等等就清掉。」他的声音和外貌反差很大,听起来有种催眠的感觉。
「您慢来。」游宇路礼貌点头就溜回房了,进门前发现这人就住他正对门,五号房。
游宇路饭吃到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发现是许煦晖。
「晖哥,什麽事吗?」
「晚点我要去吴望家,你来吗?」许煦晖总觉得吴望得流感这事他也有份,两手空空去探病心里过意不去,提着一袋慰问品,装了些苹果和三个布丁。
「嗯!几点去?」
「六点半。」
游宇路低头扫一眼手表,再十五分钟,问:「我们怎麽去?」
「嗯……虽然不远,但搭公车的话得转两班车……骑脚踏车?我载你,但可能会有摔车的风险。」许煦晖平衡感很差,学骑车时,多亏吴望在他身後推一百次车,许煦晖才学会。
「我今天买脚踏车了。」
「楼下那台银色的?」
「你怎麽知道?好厉害。」
「你停在我平时停的位子,而且是台没看过的车,上面连点灰尘都没有。」
「那我移个位子?」游宇路下午骑车回家还纠结很久到底要把车停在哪,发现门口刚好有个空位,车子停进去居然还刚刚好,原来是许煦晖前脚刚走他後脚就把车停妥。
「没关系,你就挨在我隔壁,以後就知道你出门没,你快去吃饭,等下出门。」许煦晖瞥一眼桌上的便当盒。
「嗯。」
关上门以後,游宇路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许煦晖来他房间找他了,游宇路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心情是什麽,只是心里暖暖的,他和许煦晖要一起去探病,这很像朋友会做的事。
游宇路进房以後脚步都用跳的,他拉开小窗台的窗户,把剪刀用酒精消毒,剪了二十一的侧枝,用两个小塑胶袋分装,一个给许煦晖,一个给吴望。
游宇路怕吴望家没有热水还要另外烧水,为了省去麻烦,他从柜子里拿出保温瓶,去外面装了热水,装的时候还要停下来看一下,免得热水溢出来烫手。
他进房时,对上挂在墙边的镜子,觉得自己穿得很丑,早上急着出门就乱抓了衣服裤子,游宇路站在衣柜前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穿哪套衣服好,最後还是抓了白衣白裤,白开水套装最适合他。
之後游宇路在房里翻箱倒柜,看还有没有什麽可以带着当慰问品,但他房里空荡荡,除了几本书以外没有什麽好带去,游宇路看到桌上那本《异乡人》,想到自己曾和吴望提过卡谬,就把书塞进後背包,东西备妥後就先等在许煦晖门外,在嘴边哼起旋律,心情特好。
许煦晖一开门就被等在门外的游宇路吓到了,对比游宇路整身白,许煦晖还是穿了整身黑,他们站在一起就像黑白无常,这样去探病好像很不吉利,许煦晖踌躇一会,但他懒得再去换衣服了,两人就这麽下楼牵车。
游宇路先坐上车,踩了踏板就往前骑,许煦晖见状赶忙追在後面。
「你骑我身後,我带路。」许煦晖几乎是用喊的才把自己的声音从车声中盖过。
「哥!我知道路!」游宇路回头喊。
许煦晖在游宇路转头时,第一次看到他笑了,游宇路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他一点也不像死人,许煦晖发现他和一般人无异,游宇路也会笑,只是频率比较少罢了。
「看前面啊!」许煦晖踩快,追上游宇路的後轮。
「好。」
游宇路的车技好,骑上脚踏车判若两人,过弯速度快,从车间缝隙拐弯也顺,许煦晖在後面追得可苦了,过弯时煞车按得紧,从车子中间穿过去赶不上红绿灯切换,骑到一半就绿灯了,他还卡在车阵中间被後面的机车骑士按喇叭,许煦晖在红绿灯口才追到游宇路旁,要游宇路骑慢一点。
「晖哥,我骑很慢了,我骑到一半还有转过来看你,你有追上来了我才继续骑。」游宇路无奈的说。
「好好好,那你原谅哥老了,体力差可以吗?」
「噢,好。」
在许煦晖的循循善诱下,游宇路把速度放更慢,许煦晖边在心里忏悔,他刚才哪来的自信还说要载游宇路,应该是游宇路载他才对。
许煦晖这才慢三拍发现,奇怪,游宇路怎麽会知道吴望家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