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黎明不请自来地搭了许煦晖的肩,说自己也差学分,综合媒材课听上去也很有意思。他抢着先跟吴望要求协助,说白了只是想像他们高中时把作业丢给吴望,所谓能者多劳。
「别……」吴望想到每一次帮蔡黎明都会被抓包,不仅自己的作业做不完,因为处罚还得再做一遍,以前高中的作业都还能应付过去,但大学的作业负担较大,能兼顾水准和休息时间就不是一件易事了,人人都知道美术系的人半夜不睡觉,趴在地上熬肝画作业。
蔡黎明看吴望拒绝他,把脸转向一旁的许煦晖,微弯腰,两人相隔着几乎快贴上去的距离,许煦晖两手抱胸,冷着眼等他把手从肩膀上移开。
「那你帮我画?」
「滚。」许煦晖浑身散发冷冽的气息,他真的很讨厌蔡黎明这个人。
「你真的很有个性,我太喜欢你了。」
「谁要你喜欢了?」
「我。」
许煦晖把蔡黎明的手拍开,一想到蔡黎明把整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就觉得烦。
「黎明!」一声短促又无力的呼唤让蔡黎明转身。
「来了!」蔡黎明又回头给许煦晖眨了眼,看着那人脾气冲脑的模样,偷偷笑了。
蔡黎明跑到手扶梯边,那里有个坐着轮椅的老妇,虽然面容有岁月刻画过的痕迹,但五官和蔡黎明仍有几分神似,许煦晖远远地看了女人,知道那人是蔡黎明的妈妈。
蔡黎明站到轮椅後,握着把手将女人推往便利店的方向,之後把女人手里的东西拿走,许煦晖没看清,但猜测应该是刚才买的饭,他俩只顾着抢食物,买完就散会,所以蔡黎明是因为要下来微波食品才会误打误撞参进他们的对话。
在看到蔡黎明和他妈妈互动的时候,让许煦晖想到小咪,又因此联想到更多事,尽管许煦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还是能感受到蔡黎明母子之间的温度。蔡母在後面唤蔡黎明,然後蔡黎明就回去了,这听起来很像一种废话,但对许煦晖来说却是渴望,能够「回去」一个人的身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每当许煦晖回到家,总有一种这不是他的家的感觉,尽管他人已经在家,还是会不小心把「我好想回家」的心声脱口而出,许母听到後会平淡的回:「啊你就已经在家了啊。」
许煦晖不知道该怎麽讲这是什麽感觉,就是一种被抽离且不敢靠近的伤感,许煦晖希望有个人可以在前面打冲锋,替他把所有困难拨开,清出一条宽敞的大道,他只要负责走过去就好,只是世界上不会有这种人,因此许煦晖害怕地逃避好久,久到连路在哪都看不到。
那瞬间,许煦晖感到心底一阵冰凉,他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要试图想解决什麽事才是最好的做法,这些事沉在瓮底那麽久了,就让它继续沉睡吧。
「走了。」许煦晖转身,把一切都抛在身後。
吴望在许煦晖转过去前一两秒看到他面有难色,但很快被掩饰掉,吴望没有打算和许煦晖多说些什麽,他知道许煦晖需要时间,操之过急只会有反效果。
「嗯。」游宇路把塑胶盖压紧,东西提了跟在许煦晖身後。
他们出了医院,吴望本想搭公车却被许煦晖和游宇路两人阻拦,硬是把他塞进计程车内,三人搭车先绕去吴望的租屋处,优先把病号送回家。
「你如果需要什麽再发讯息给我。」许煦晖摇下车窗对吴望说。
「嗯,阿宇掰掰,晖哥掰掰。」吴望对两人挥手,尽管他的声音小到听不见,游宇路凭着口型读出了吴望的话,也对他挥手。
游宇路也把车窗降下来,对吴望喊:「记得吃药!」
然後,车子缓缓前行,往礼仪社街开。
下车後,许煦晖让游宇路走在前面,自己负责关门,游宇路很不喜欢走在前面,他会很有压力,无法慢慢走路,一直感觉背後有视线在催促他,但游宇路没有多做反应,只想赶快走到楼上,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你走後面好了。」许煦晖拉住游宇路,随後解释:「看你走得很累,你不如在後面慢慢走。」
「啊……好。」游宇路有点错愕,但还是欢喜地退到许煦晖身後。
「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许煦晖头也没回,只顾着把自己的话讲出来。
早在许煦晖听吴望转述在顶楼的情景时,许煦晖就对游宇路怀抱一种心疼,不是真正在心疼这个人,而是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俩都质疑生命的意义,也都有结束一切的想法。
「什麽意思?」
「我感觉你跟我一样,有一些……很难去处理的事,也许我们的感觉不是完全相同,但是都是那样,你知道的,矛盾又纠结。」许煦晖说完以後,很快地意识到他们是同路人。
游宇路一直以为吴望的朋友都和吴望一样,天真快乐幸福,游宇路想对正向的人敬而远之,只因他们尽说「废话」。和吴望打交道、成为朋友,已经开了特例,游宇路只是很单纯地想答谢吴望能在那绝望的时刻陪在他身旁。
「什麽时候?」
「国二,自杀未遂。」
「现在呢?」
「在那之後就再也没有那麽冲动了,大多时候的生活都还风平浪静,只是阴影挥散不去。」
「那……」挺好的啊。游宇路立刻撇清了关系,他甚至在想「如果现在你的生活风平浪静,那有什麽好难过?」
游宇路的想法很深,他觉得其他人的痛苦对他而言都太浅了,浅到一个很可笑的地步,但有这个想法的同时,游宇路也明白伤痛并不能被比较,只是他还是无法控制的在心里嘲讽别人,如果一个人的伤痛,只是来源於一次的冲突事件,那有何可伤心?又到底在伤心什麽?最真正的伤痛是无法控制且不停席卷而来,终止所有努力和希望,这才能算是真正的伤痛。
别人真的能够明白什麽样才算是「真正的」伤害吗?别人真的能够知道什麽才叫「答案」吗?别人真的以为「会好」是这麽容易的事吗?
游宇路本想把这三个问句的主词都换成「你」,然後发泄在许煦晖身上,但许煦晖马上又说话。
「我其实也觉得这件事没多严重,只是一想到这件事,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哭,尽管现在的生活还可以,但这件事一直走不开,而我希望它走开。」
游宇路突然发现许煦晖的其中一个痛苦来源是「痛苦走不开」,他立刻检讨自己刚才冒出来的想法,他真的不该擅自检讨别人的伤痛到底能不能算是伤痛,游宇路打算把这件事写进去日记里,希望自己以後能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你为什麽跟我说?」
「不知道,或许只是觉得我们住得很近,应该互相帮忙。」许煦晖转开门锁。
「……互相帮忙……吗……。」游宇路停在门前,对此有所质疑。
互相帮忙的前提是什麽呢?他们对对方什麽也不了解,要怎麽互相帮忙?游宇路不会轻易地让其他人帮忙,因为其他人只会越帮越忙。
「对,如果你愿意,以後可以常来我房间玩,找吴望一起。」
「真的?」
「真的。」许煦晖在进房前,给游宇路一个温和的微笑。
对许煦晖来说,游宇路是弟弟,他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弟弟,傻傻笨笨的,像是他会疏漏大学的游戏规则,因为学分大哭,也会乖乖地接过他手里的粥,很有礼貌地问他要不要吃,许煦晖认为游宇路是个比他还脆弱的存在,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存在。
只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想过,原来这些想法都是没有止尽的循环。
吴望想守护许煦晖,许煦晖想守护小咪,小咪想守护许煦晖,许煦晖想守护游宇路,游宇路想守护潘禾青,潘禾青想守护游宇路,游宇路想守护吴望,吴望想守护游宇路,游宇路想守护游宇谦。
每个人的想法和方法都很直白粗鲁,没发现这些主观意识的守护极有可能成为推人下悬崖最後的助力。
无论守护的意义是针对一个人的单纯、脆弱、善良、笑容,还是单纯地出於爱意、羁绊、亲情,每个人都想把其他人放进自己的心里,却也无法全然理解其他人。
你说,这些守护,看起来像不像群体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