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游宇路没有主动再去找立湛,他们依旧维持远距离,游宇路对这样的距离麻木了,以前他还总往立湛那里跑,现在他觉得这样不用见面的日子才是最适当的。立湛继续花天酒地,而游宇路能化伤痛为力量,心无旁鹜地读书,把前段时间错过的进度温习回高水准。
游宇路看来无恙,同样不苟言笑,外人说他满脑都是书,快活成书呆子,实际上他只是为了填补掉想念立湛的时间,因为读起书来脑袋就没有空想立湛了,那麽把所有时间都拿去读书的话,他的心就不会痛了。
後来游宇路读到《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道路坎坷又艰难,苦苦追求的人一直就在眼前,怎麽追却也追不上,寻寻觅觅终不得。只是这个伊人啊,都没有立湛来得糟心,立湛曾经朝游宇路贴近後又远离,如果立湛的离去是必然,当初又何必给人希望?
给予以後再无情剥夺,最要人命。
游宇路忍住慾望,一整天未发送讯息,但立湛的主动出击又让他轻易动摇了。
「小雨,你还好吗?」游宇路看着立湛发过来的字句。你还好吗。听起来就像久违没见的朋友说的话,立湛和他确实很久没见面,只是这句话太过客套,太过疏离。
「还好,都在读书。」
「明天是周六,要不要轮我去找你玩?」
轮你?轮这个字是用在一来一往,过去总是我去见你,用这个轮字会不会太过份?游宇路心想。
但游宇路还是因为立湛的一句话感到快乐,那些喜悦顺着血管蔓延不停鼓噪,在皮肤底下发痒,原先的愤怒很快就被掩盖,游宇路克制着期待接着问:「你要来吗?我跟你说站名,上车以後告诉我,我抓时间去接你!」
「好啊,那明天见。」
游宇路知道自己犯贱,每一次下定决心要远离立湛时,只要立湛一声呼唤,他就会摇着尾巴贴过去,他的心全纠成球,一个个死结交错复杂,任立湛一次次的抛出,无止境不停滚动。但是那个好自由的立湛朝他靠近了,这对立湛来说是多麽不容易,游宇路告诉自己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立湛是他的恋人,当然得毫不犹豫地包容他。
放下手机以後,游宇路从储藏室里取出吸尘器,还将房内所有杂物归位,平时散乱在桌上的复习考卷也都被归档进直立式档案夹内,所有物品都整齐且丝毫不能有一丁点的歪斜,披在椅背上的外套都用衣架挂好收回衣橱、站到椅子上擦墙壁,将因潮湿而生出的霉菌用抹布来回擦拭、拿报纸擦玻璃,他巴不得翻出窗,站到小露台擦外边的窗、用海绵把窗户沟槽长年积累的灰尘清理乾净、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一个小缝隙都不放过。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角落都在发光,一想到明天的这个时候立湛要踏进房间,游宇路就兴奋得静不下来,在房内来回踱步,还不忘拿着单字卡边走边背。
游宇路事先查询火车时刻表,配合立湛晚睡晚起的生理时钟选了下午两点半的车,把时间和车次传给立湛,确认立湛抵达月台的时间是三点十五分,在火车到站前二十分钟就出门,距离约徒步走十分钟,等游宇路到月台以後,拨打电话给立湛。
「喂?」
「我错过车了,得等下一班!」
「嗯,好,那你慢慢来。」
游宇路查看下一班车抵达时间,竟是一小时後,他出门时就带了手机和钥匙,他懒得走回家,就在月台边坐了一小时。
游宇路的家乡依山傍水,火车月台後边就是山坡,管理铁路的驻站人员都有定期除草,避免草丛不停向月台靠近。天气渐渐转凉,九月、十月以後湿气加重,山岚围绕山头,湿气沾在衣服上,袖口摸起来都润润的,游宇路起身走至月台边,边上有条沟渠,渠的另一边草丛堆里都是枯黄的树叶,是从上方树枝被西风吹下来的叶片,它们在空中翻转几圈,最後降落在这里,游宇路看着凋零蜷曲的叶子有些感伤。
生命虽是无常的,但也是循序渐进能够见微着知的,花开花落都有一定的时节,古人们也能透过星辰变化洞悉时间的推移,游宇路对韶光的流逝并不是那麽在意,他反而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他不愿意被困在现在这种又小又饥饿的生活里。
他的感伤不过是想到了自己的忧郁,情绪像龙卷风一样来得倏然又轰烈,来得快去得也快,无法知道到来的确切时间,无法透过红色天空这种前兆来预防,席卷以後,他残破不堪,却无法言语夜里的惊慌。
立湛没有办法懂,两人的世界已不是不良少年与好学生的差距了,还存在着正常人和「他这类的人」这更为遥远的关系。
地上的警示灯亮起,平交道的长杆子在警示声中放下,游宇路快步走回月台边,车声隆隆从另一方传来,一阵旋风掀起游宇路额间的发丝,火车头是蓝色的,对上时刻表後,游宇路才发现这班车正是立湛搭乘的区间车。
游宇路的心跳加速,把心思从胡思乱想中抽离,顺道也将悲观的自己从体内剥离,只愿呈现出立湛爱的勇敢乐观的样子。
立湛曾经说过喜欢小雨,但是立湛好像不明白小雨是建立在他身上,小雨的基底就是愁云惨雾的他,是他在经历可怕的风暴以後云淡风轻的模样。游宇路以为立湛不一样,以为立湛的挺身而出是因为看见了他的伤痛,但从目前的局势看来,或许都是巧合。
谁能真正地哀悼他的过往,那麽谁就能够拥有他。游宇路是因为这点所以才和立湛交往的。
这条定律被立湛打破,立湛一次又一次把游宇路的底线向後撞击,扩大自己的舒适圈,游宇路越缩越小,最後只得依附着立湛的边缘存活。
立湛从不远处走来,游宇路冷汗直冒,他把手汗抹在裤子上。
「嗨。」游宇路打起精神,把思绪转回到立湛的来临,明明如愿以偿让立湛靠近了,可是为什麽还是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呢?
「坐了好久的车啊~」立湛扶着後颈,扭动脖子。
「谢谢你来,我帮你拿。」游宇路接过立湛的手提袋。
「轻松多了。」立湛打了大哈欠,嘴巴张成口字。
「走吧。」
游宇路焦虑地下意识抿唇,他隐约感觉到立湛散发的疲倦跟百无聊赖,该怎麽做才可以让立湛觉得他是个风趣的人?该说什麽话才能让立湛有共鸣?该怎麽做能让立湛放松做自己呢?
「今天……不去打牌吗?」游宇路仅能想到这个话题。
「去不了,他们闯祸,人在警局。」
「……喔。」
游宇路悬空的心摔出新的裂痕,原来他只是备胎,原来是因为没地方玩了才来找他。
「你不希望我来?」
「没有!没有!我很高兴你来!真的!」游宇路连连否认,他和立湛的对话不对频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一次比过去每一次都还要失落。
「快到了吗?走好久啊。」
「快到了,再一个街区就到了。」
到家以後,立湛先进门,游宇路弯腰把立湛的鞋摆好,立湛光着脚好奇地张望家中摆饰,游宇路走回房,把立湛的包挂在衣帽架上,立湛随後进房,反手把门锁上。
「你……」游宇路听见喀哒锁门声。
立湛箭步向前,将游宇路抱进怀中,游宇路嗅着立湛的皮夹克,仍旧是包厢那股烟味,游宇路没有推开,双手从外套内部向後抱紧,搂住立湛的背脊,让自己完全进入立湛的怀里,这是他第一次贴近立湛的胸膛,他幸福地想哭,除此感觉外还有许多参杂在里头的感受,被包裹进爱的糖衣里那些暗黑的神经传导物质,还有许多曾让他心碎的痛楚都混在里头。
立湛捧起他的面颊,亲吻了两瓣红唇,游宇路睁着眼看着立湛陶醉闭上的眼皮,接着立湛睁眼。
「闭起来。」立湛用手指将游宇路的眼皮盖下来,语毕後啃着游宇路的唇齿相间。
游宇路感觉到立湛的舌尖轻轻敲开他的牙齿,缠绕他的舌头吸吮。游宇路还感觉立湛的手从背後往股间摸,就像蜘蛛垂挂着银色细丝向下爬,无声无息地网罗猎物。
立湛想上我吗?
游宇路想到这个问题後,立刻换了一个动词──他希望立湛上他。
如果这麽做是一种许下承诺的方式,游宇路简直求之不得。立湛的行动让游宇路相信自己还是有些价值。
立湛有保险套吗?立湛有经验吗?立湛知道这些行为需要「爱」吗?立湛分明说过不相信爱,但是立湛知道这叫「做爱」吗?这里头有个爱字,这是MAKELOVE,不该是FUCK。
立湛的嘴唇离开了,游宇路感觉失去了温热,嘴唇比未开始前更冰凉,立湛拍了他的头。
「脸红成这样。」立湛捏了他的脸颊。
游宇路不知怎麽安放自己,随便解释:「是天冷了。」
游宇路对立湛的离开有些失落,他对那件事是害怕的,只是害怕的情绪太复杂。害怕立湛只是在玩他,害怕立湛只是拿性当作敷衍了事的筹码,害怕自己竟然对此有所期待,也害怕自己又一次把立湛的所作所为美化成神的恩典。
「肚子饿了,去买饭吧。」立湛转身,转开房门,喀哒一声。
「嗯,吃完饭你就回家吧,天暗得很快。」
游宇路又想和立湛提分手了。
这一次阻碍分手的理由,单单只是亲吻过後迟来的羞涩和悸动。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立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