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你既然都知道了,怎麽不早点告诉我。」吴望用手掌摩擦脸颊。
「忘了。不是那边。」游宇路欲替吴望抹开颜料,伸在半空的手不知如何安放,改用手指比着沾到颜料的地方。
我在干嘛呢?游宇路暗暗想着。
他不是那种会随意触碰别人的人,他本身就很讨厌随便被别人碰到身体,有意无意都是,可能是被吴望传染了,那人刚才对他又搂又抱,不过出於安全,游宇路没和吴望计较。
「还有吗?」
「没了。」
「谢谢。」
「噢、嗯。」游宇路听到别人跟他说谢谢都格外别扭,他也不是做什麽特别需要被感谢的事,这样突然其来的道谢有种客套的感觉。但游宇路又想,他跟吴望的关系好像也该这样客套,有一瞬间他发自内心认为这段关系不需要说请谢谢对不起。
吴望又感觉身旁的人又缩回守备状态,但他也不太意外了,他的动作一样轻柔,到站时主动起身按铃,把身子微倾向游宇路那侧,但能维持一定的距离,尽管游宇路还是不自觉内缩一下,但也没有大动作挪开身体,吴望温柔地告知他准备下车了,怕他又没站稳,吴望让游宇路走在後面,若他真的往前跌的话他还来得及充当肉垫。
下车时,因车内车外的气温差,游宇路的眼镜立刻起雾,他用手搧风以後冷雾才褪去。
「阿宇要买什麽花?」吴望将衣领拉起又放开,想消散一下车以後的热气。
「薰衣草。」游宇路才想起来那天他也没问卖花阿姨薰衣草的品种。
「好酷啊,你本来就有在养?」
「没养过。」游宇路拿出手机打算临时恶补一下相关资讯。
「我听说照料植物的本身就是一种疗癒。」
人行道的号志灯亮起萤光绿,游宇路只顾着低头查手机资料,吴望拉出衣角。
「喏,给你牵着。」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游宇路才把手机收回提袋里。
吴望也不晓得怎麽面对游宇路时,总生起一种想照顾小动物的心情,但他的热情邀约十次有六次会被游宇路的生涩给拒绝,每次询问游宇路的意思想徵求他的同意,游宇路的回话都很强硬,他知道自己的问话是多余的,但是那些话还是会脱口而出,吴望还发现会被游宇路拒绝的时机,往往都是在他想主动帮忙的时候,游宇路似乎不希望别人帮助他,他都会刻意表现出好强。
吴望把手插回口袋。他不气馁,也没什麽好气馁,他只是还在这份关系里慢慢摸索出两人都舒适的距离,每一次的对话都能摸出线索,他能得到很多发现,像是阿宇住在许煦晖隔壁房、喜欢卡谬、在艺文中心打工、以前有画过油画、要养薰衣草、对同性恋不反对,还有他不示弱。
他们会在这段关系中找到平衡,总有一天,阿宇不会反覆把防备卸下又升起,而只要阿宇需要他的帮助,他都十分愿意伸出援手。
抵达花市时,天色转暗,路灯亮着微弱白光,五点半正好遇上下班的车潮,他俩进到花市内发现许多摊位的花草都空了,游宇路内心已有目标摊位,直直往前走,在上次的小位子又遇见妇人,但妇人明显不记得游宇路了,游宇路扫视仅存不多的盆栽,找到最後一盆挂着薰衣草牌子的淡绿色花草。
「我要这个!」游宇路翻出钱包,递出千元纸钞。
「好咧,阿姨给你装起来。」妇人双手收下纸钞,从围裙口袋里抓起散乱且被塞得皱皱的百钞,在游宇路面前点着钱,数到九以後递给游宇路。
「谢谢。」游宇路内心闪过惊讶。这价钱原比他想的便宜,买一盆薰衣草他只要打工一小时而已,突如其来的小确幸让他喜上眉梢。
妇人将薰衣草盆装进塑胶袋,吴望接过了袋子,询问妇人照料植物的注意事项。
「阿姨,这多久要施肥?」
「开花期不用施肥,之後一个月施一次就好。」阿姨听到提问就知道这两人是新手,连浇水时间都要问。吴望也不怕丢脸,又再接着问。
「那什麽时候要浇水啊?」
「早上的时候浇,尽量不要在正午浇。」妇人弯下腰继续收拾要搬回卡车滞销的花草。
「这可以泡茶?」
「可以呦!叶子泡茶很好喝的。」
「谢谢阿姨。」吴望朝妇人连连点头。
「走,那我们再去买肥料。」
游宇路看吴望领得很顺手,也没说要自己提,就让吴望整路都拿着。隔壁摊就是器具摊,吴望问了卖家薰衣草适用的肥料,卖家递给吴望一包粉色的开花用肥,吴望把袋子翻到後面看施用方法,上头写着直接将小包肥料放在盆面土壤上就行,看着使用方法简单,内包装也都已分配好方便使用的小包装,很适合游宇路这种新手。他递给游宇路,问他这个行不行,游宇路没有回应,直接把钱付了,游宇路的意思是你都看好了,那就行了。
吴望把肥料包也收进薰衣草的塑胶袋内。游宇路急忙着拿出来,收进自己的提袋里,肥料包有半包露在提袋外,游宇路把东西往内塞,迎面对上吴望的疑惑。
「我怕压到它。」游宇路收回视线,无奈眨眼。
「抱歉,是我没想到。」吴望又反射性伸手,想提游宇路肩上的帆布袋。
游宇路思索一会,默默把帆布袋从肩上松下,把背带放在吴望手上。吴望顺手接过,又发现一条新规则。
游宇路是会拒绝他的要求,但这个拒绝前提是建立在「询问」之下,如果直接把袋子拿过手或是直接做出举动,虽然游宇路的反应会慢一两秒,但他都不会拒绝。吴望把新发现牢记进阿宇观察表内。
游宇路两手空空,吴望把两袋都握在另一侧的手,让靠近游宇路的这只手空下来。
「还有什麽要买的吗?」
「没有了。」游宇路想着花也买了,肥料也买了。只差阳光、空气、水这三样必须物,希望九十月还能出太阳,让花款款生长。
「那……我送你回家。」吴望在刚才查公车路线时,已经规划好回游宇路租屋处该走的路线,最快的路程是走五分钟到另一线的公车站牌,转乘另一号公车,但那辆公车也没有办法直达他的租屋处,要再从公车站走路回去。
「这就回家?」游宇路心里还惦着油画。
「你今天好像很累了,过几天画就乾了,我去找许煦晖的时候,再顺道把画拿过去,到了再去敲你房门。」
「好。」游宇路确实也累了,他同意吴望的规划,默许他之後来敲自己房门。
吴望的方向感很好,只花了三十秒查看地图就能沿途带路,还会绕小路走捷径,游宇路本想跟吴望说送他到公车站就好,到家附近他就认路了可以自己回家,但话又吞回肚里。
他让吴望陪他回家,没有为什麽,只是稍微地起了贪图这个人那温柔的心思。
上回程公车以後,吴望把袋子放在自己腿上,手还不忘握着盆栽,帮游宇路顾好薰衣草。
下班车潮还没退,公车在路上塞着,开一分钟又停了三分钟,吴望把头靠在椅背,因昨天通宵画画,那迟来的睡意在这一刻凶猛袭来,他很快进入昏睡,颈子在晃动的车上向右折又向左折,睡沉以後往游宇路身上倒。
游宇路没叫他,他出借自己的肩膀当作吴望陪他去买花的回礼,可他的肩膀太窄,那人的头在车子驱动的惯性下又要往前倒,游宇路伸手把他按在自己的肩上,手举了一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