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蓊鬱_03

吴望和D大艺文中心接洽好後,负责人就带他去处理布展事务,说是布展,充其量就是把画挂在走廊上,但光是处理画的统一高度以及把画摆正就耗了一下午,一番折腾,完事後的吴望正准备走人。

「吴同学,稍等一下,先随我来。」中年男士叫住他,绕回办公室。

「好。」吴望跟着男人走回办公室,他心不在焉看向游宇路所处的柜台,看见游宇路站在柜台後用笔记型电脑处理资料。

「校方预计在学期中的全校性会议中,办理此次画廊的受奖仪式。」男人把桌历翻至十月份。

「办理什麽?」吴望因张望不远处的游宇路所以漏听细节。

「就只是跑个流程,然後校方会颁个感谢状给你,时间尚未确定,应该是十月上旬。」男人从抽屉取出便条纸,递给吴望。

「详细时间地点我再用信箱发给你,请你先帮我留一下资料。」

「好。」吴望接过笔,写下姓名、邮件,以防万一还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你们学校应该有跟你说过吧?画廊预计展出一学期。」男人双手交握,确认吴望填写的资料。

「一学期?」吴望直觉联想到昨天和秘书的那通电话,想着秘书最後那句没说完的话应该就是这个。

「喔、有,他们有说。」赶紧打圆场。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呢,你可真聪明,有把握这种曝光机会,等你出社会以後若是要办画展,场地,都要另外花一大笔钱买,还只有几天而已。」男人收过便条,滔滔不绝地谈起社会经验。吴望心想,这负责人难道看不出来这就是校方推出的某种外交政策吗?若是他知道美术系只有他一人愿意将自己的画拿出来展,其他人都不愿意污染自己的作品的话,估计要吐血吧。

「那就麻烦您再联络我了。」吴望官腔式的结束对话。

「好,今天辛苦你了。」男人卖起笑容。

吴望抬头看时间,四点四十五,再十五分钟就五点了,也就是校方行政人员的下班时间。他将脑筋动到不远处的游宇路,站在自动门前回望那人还在处理手旁成堆的资料,不好去打搅他,原本他还闪过几秒钟和游宇路一起走的想法,最後打消念头,自己按原路走回校门口,循线走往捷运站。

独自回租屋处的车程上,吴望一直想着今天和游宇路的对话,感觉自己和游宇路的关系好像朝前进一步,最为重要的是他看见游宇路笑了,只有半秒钟而已,这半秒钟足以令吴望感到满意。

他滑开手机,将讯息中陌生的电话号码存进电话簿,名字那栏打下「阿宇」,存好电话後,他又向游宇路发送一条简讯。

「今天谢谢你,上班辛苦了。你明天有空吗?我得把钱还给你。」

吴望将简讯关上,今日匆忙出门,一直到现在才结束行程,吴望除了和游宇路的对话之外,其余讯息都还没一一盘查,他逐步点开社群软体,只收到其他朋友的回覆讯息,许煦晖那格依旧无未读讯息。

吴望点开许煦晖的头像,相片里的人站姿四十五度,眼神落向斜下方,黛色衬衫在肩膀处有皱摺,吴望熟知那是因为许煦晖总是习惯肩背所压出来的痕迹。这张照片是吴望替他拍的,二上的文物课要去台北故宫进行校外导览,那时故宫正展览《国宝再现:书画菁华特展》,许煦晖看得很专注,尽管国画并不是他的强项,却还是利用彩与墨的画作。吴望倒不怎麽感兴趣,他对画中衣着垮垮头戴黑官帽的人们没有什麽想探究的心思,甚至还跟许煦晖开玩笑,说官帽左右那两条很像小叮当的竹蜻蜓,招得许煦晖一抹同感的笑。之後吴望带着许煦晖去隔壁展区看《茄南天香》。

「茄南」是明代开始视为最高等级的沉香。沉香的形成是由瑞香科树木经过刀伤、虫蛀或细菌感染伤口所分泌的树脂,经过长时间结节而成,即所谓「结香」。因特殊的结香方式,既醇厚又清凉的幽远香味,自古以来为世人所重,在生活、宗教、医学都被使用,後来发展为文人随身香佩的香玩文化。

展览里展出故宫所收藏的宫廷沉香,有收藏陈设、配饰、香具。最吊诡的事,这是一个在描述「香味」的展览,所有展品却锁在玻璃柜内,因为天香的气味极为珍贵,若是没有放进柜内透过气温保存即可能遗失,所以展区特意利用现调香水比拟出相似气味,但根据那堂文物课来授课的馆藏人员透露,他在修复古物的时候闻过天香味,那是香水调不出来的绝美气味,人工香水远远不及百分之一。

吴望和许煦晖走进展区後,两人都把头埋进摆放香水试闻纸的柜内,嗅半天还是无法描述这气味好闻之处,只是在木柜里埋头五分钟。头贴的照片就是在展外看板处拍的。

吴望看着头贴,回想起二年级的往事,心底有种安稳的感受。

这份安稳在吴望下车前再度点开LINE时被扫荡。许煦晖换头贴了,这代表许煦晖有使用软体,只是没有想主动联络他,吴望算了算日子,距离那天也才过三天而已,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吴望等待的感受正是如此,把三天过成了九个年头。

自己在这头挂心,那人在那头不在意。这三天里,吴望试想过许煦晖到底担心受怕的事情是什麽,只是没有头绪,许煦晖透露的线索只有他不需要关心,这确实让吴望灰心。这麽长时间以来,吴望也无法将朋友与单恋的关心界线清楚划分,朋友的关心该在哪止步?单恋的关心该在哪向前跨越?许煦晖需要的关心又在哪里?他什麽也不愿意说,要人何去何从。

虽然安定感被许煦晖的新头贴一举歼灭,但再两天就开学了,星期一有门必修课,那时就会见到许煦晖,吴望一想到迟早都会见到许煦晖,安心感逐渐涨潮,再次将他的腹腔填满。

目前最该担心的莫过於他迟迟没动笔的暑假作业,还剩两天,两天不眠不休还有四十八小时。

游宇路和许煦晖都是脆弱的人,只是在吴望眼里看来,游宇路甚且勇敢,敢於直视人性的黑暗,孤傲却艳红的彼岸花,徘徊於生者和亡魂的模糊地带。

游宇路是不是将死之人?游宇路还能够凭藉自己的耐力存活多久?

吴望在游宇路身上看见人生的茫然,看见他在浓雾里,视线不明却还是鲁莽向前进,他感觉游宇路一点也不在乎下一步会不会踏入悬崖,因为走不走这趟,人生都带有一些枉然的意味,死不死或者活不活,端看意义在哪里。

活也未必有意义,死也能很有意义。

游宇路在心底深处一直如同饥饿者,浑身散发一股求知慾,吴望感受到了,他也想凭藉自己的力量回应游宇路,想要告诉他,他也是在模糊里更靠近清晰的存在,只是他的媒介是绘画,他也希望能听一声声生命意义的呼唤。

吴望的脑海里浮现那日在顶楼的游宇路,他直觉想画下那天孤寂脆弱的背影,他的手指已经蠢蠢欲动,下捷运後立刻狂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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