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蓊鬱_01

昨夜吴望守电话到凌晨两点,他什麽也不做,侧卧在床漫无目的滑手机,静静地等在许煦晖紧掩的门外。

在吴望收到蔡黎明发送给他的电话号码後,为了不惊扰素未谋面愿意替他带路的好心人,他选择发简讯,在用字遣词上斟酌许久,暗暗发送了一条礼貌的短信。传送键按下不出三分钟,对方立刻就回信,简洁有力一个好字。吴望没有再回覆,睡意袭来。

他睡过头了,只因昨天顾着发讯息忘了设闹钟,在他睁开眼正纳闷怎麽睡得这麽饱,点开手机看到时间已超出一小时,立即从床上跳起,用五分钟洗漱整装,花三十秒打电话招计程车,再把一幅幅画从家里搬到楼下,跑了来回四趟才搬完,再把表完框的五十号油画安放在计程车後座,零零总总还有其他六幅画,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整完,吴望急促招呼计程车,告知司机可以启程了。吴望和那幅表完框长一百三十公分宽一百公分的画一起挤在後座,膝盖得完全蛐起,且整个人侧坐在後座椅子上才勉强能喘息,所幸司机知道D大的地理位置,省得吴望报路。

眼看下一个拐弯处就到D大时,吴望才摸摸裤袋,顿时脸色铁青,出门太赶以至於钱包都忘了拿。他从另一边口袋艰难地掏出手机,点开讯息栏,在昨晚对话那句好字下面再发送讯息。

「嗨,我快到D大了。抱歉我迟到了,还有…...有个不情之请……出门太赶忘了拿钱包,请问你来接我的时候,能不能先帮我垫一下计程车钱?回头就还你!」

吴望已顾不着脸面,他在时间与金钱的压力下求助无门。对方果然很快就回覆讯息了。

「……好。你需要拖车吗?」

「要!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还有,我到罗。」

吴望迅速点击手机键盘的注音符号,在司机按下跳价表时抬起头对司机喊道:「大哥,不好意思,要麻烦您等一下,我出门忘了带钱,等着人来救。」

「好,没关系。」司机舵方向盘,把车停在D大门口的警卫室前。

吴望又低下头,用大拇指在萤幕键盘上打字。

「我在大门口警卫室前。」

吴望从五十号画布和车椅之间的缝隙挤出身子,下车之後将其余六幅画搬出来,另外六幅画的大小从八号画布到二十号画布之间都有,他将八号、十号双双绑一起,这两幅体积较小,用绳稍微固定绕出一个提绳。另外四幅每一幅都装进泡泡纸,暂且堆靠在校门的墙边。

车上的冷气和室外的热气交替扰得吴望有些不舒服,他先将最大幅的画布搁在车上以免司机以为他要逃跑,他没有选择回车上吹冷气,就站在警卫室前的阴影处,等着蔡黎明的直属学弟来接他。

吴望远远看见有个身材纤瘦矮小的男子,身着白衣白裤,身後还拉着喀哒喀哒的小拖车,顶着烈日朝他走来,阳炎热气蒸腾地表,吴望只见着一个白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人的五官越来越清晰,吴望眨了眼,定睛看着那人。

头发在阳光照耀下略显棕色,鼻梁间挂副黑细框眼镜,内双眼皮看着有些无辜,唇瓣自然下垂,无笑也无愠,颈间白皙一片,锁骨立体,或许是因为他身着全白,吴望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白光。

「你就是蔡学长的朋友吗?」那人的声音轻柔,用娇柔细语来形容也不为过。

一开始吴望还没认出来,直到听见声音,才隐约想起前天夜晚那消瘦如骨、轻如羽毛,随风一吹就散的人。

「阿宇?」吴望试探性的问,用手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一柱,想模拟那天游宇路的发型。

游宇路倒退一步,轻皱眉头眯着细眼,极力思考眼前人的举止有何意味。吴望见游宇路反应不及,补充答:「我是吴望。」

游宇路立刻回想到前天的疯狂举止,还有在身後紧攒住他的人。

「啊,希望。」他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希望的望。」吴望听闻後也轻轻笑起来,松下手以後,发丝凌乱地蓬在头顶。

阿宇还记得他。吴望面露满足。

游宇路的眼神往下扫,当他看着吴望时,情绪不免复杂。前天还不这麽觉得,但他现在回想起来只觉自己丢人,当下他除了顾及自己的情绪以外并无其他心力,甚至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他缓过来以後,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後悔,过往也许有类似的时刻,像是走进海中那次,目睹事件的人都是毫无相干的路人甲,游宇路从无一次将自己因脆弱而生的疯狂举止,张扬在可能会见第二次面的人面前。他缩在身後的手不自觉握紧拖车把手,脚步往内缩,在呼吸上上下下之後,那颗焦躁的心又把所有厌恶人间的情绪回升。游宇路为了制止那份急速上升的焦急和愤怒,从口袋掏出褐色纸钞。

「嗯。」他将钱递给吴望。

「啊,谢谢!」吴望接过纸钞後,游宇路又将手缩回身後。

「你等我一下,我先把钱拿过去司机那里。」吴望转过身之前,留意到游宇路的表情和退缩的小动作。

「大哥,钱在这里,谢谢你的帮忙!」吴望将伍佰元拿给司机,换回三张百钞和铜板,吴望回头向游宇路招手,示意他把拖车移过来。吴望双手分别托着上下将五十号油画从後座抱出,先将下方撑着门边,等游宇路将小拖车拉至一旁,一鼓作气搬到拖车板上,碍於画的宽度超於拖车两倍,吴望双手压在画上以防滑落。

计程车打右转方向灯,扬长而去。

「阿宇,这个太重了,我来就好。不过你能帮我把墙边那六幅画领过来吗?」吴望手脚并用,脚步停在车轮前,朝前颔首。

「好。」游宇路动身。

还是一个好字。吴望的嘴角失守,心想阿宇真是惜字如金,那天在顶楼先是一连回他好几个嗯,现在则是回他好,不晓得多问点话还能从阿宇嘴里听到什麽答案。

吴望对於游宇路的担心明显和对许煦晖的不同,他的身份游离在旁观者与介入者之间,他可以当关心游宇路的陌生人,也可以选择成为游宇路的朋友;可以选择将他汹涌翻腾的内心反应看进眼底而默不作声,也可以选择问问他是否安好。

有人说善良是种选择,但善良对吴望来说是一种本能,而他过往人生所做的举动,都是依循着本能的指引,他总来不及思考要不要去关心别人,因为思考总在行动以後。

趁着两人往艺文中心的路上,吴望转着脑筋,对游宇路他必须得小心翼翼,要去注意他藏在举手投足间的细微末节,吴望心存犹疑,启唇。

「阿宇有看到纸条吗?」用余光和问句率先向游宇路抛出话题。

对方没有看他,继续盯着路面。

「是你写的?」他淡淡一哂。

「有署名呀。」吴望看到游宇路的微笑後立刻松懈下来,口气又变回平时开玩笑的语调。

「WISH?」

「你怎麽知道我的绘名?」

即使并肩走着,游宇路仍维持一定的距离,不让身体有任何被误碰的机会,他好似含羞草,一触就迅速内缩蜷曲,需要一定的时间才会慢慢舒缓反应。

「我不知道,是你签的。」游宇路立刻撇清。

「咦?是吗。那你收到的时候肯定很疑惑吧。」吴望收回视线,还给游宇路自在。

对话又趋近於零,只是这一次,吴望不再恍神,他将注意力放在那株徐徐展开羽叶的含羞草,让时间还他舒服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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