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的这两天里,吴望将手机全数含有许煦晖联络的软体通知都打开,维持半小时就检查一遍的频率,不停翻查对话纪录,只要手机一振动,他会立即的把手机点开,只为立刻回覆许煦晖的讯息,他一刻也不愿让许煦晖等。不巧的,吴望在数次期待中频频坠下,虽然并不寄望许煦晖能在一两天内联系他,但还是难掩失落。
暑假就快结束了,在这两个月半内,许煦晖待在台北的时间就只有这一周,而整个暑假他和许煦晖见面不到三次,原本吴望还打算在开学前的周末邀许煦晖一起去东北角玩,看他想去基隆庙口还是坐远一点的火车去福隆或平溪。在吴望得知许煦晖生闷气时便明白去不成,计划还没开始就告吹。
许煦晖到底在气什麽呢?许煦晖难不成在气自己试图想爱他吗?
吴望衔着素描笔,看着空白的二十号油画布迟迟无法动笔。太过贫瘠或是不确定性太高的心是画不出画的,真正的创作应富含创作者的情感,无论是高潮或低潮,唯有在理性和感性无法平衡且最混乱的那一刻,画出来的画才动人,吴望的创作从不画制式的静物,也不画网路上随意找到的素材,特别是不画普通的夜空和人影剪纸,他拥有顽劣却自傲的艺术家灵魂,每当他作画,便会进入一个无法言语的奇异世界,他的精神进入了那绚丽却孤单的幻想境界,他总在创作的过程中试图听清生命意义的呼唤,至今那些呼喊声都是模糊的,不知晓声音的来源、大小、音频,只是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被一股神异深深吸引,这样的反应是与生俱来,他洞悉画面在哪处该下重色,在哪处该放开,宛如画为他而生。
作画的原则从不可被明确条列,对吴望而言,作画是凭藉野性。
每当他看着许煦晖努力的模样,总觉疼惜。许煦晖是如此努力的人,许煦晖就像在跑场没有终点的长途马拉松,吴望则像上帝,远远地俯瞰许煦晖缩成小小一点人影,他们俩在绘画的路途上存着神与人间的悬殊差距,神该如何告诉人登天的办法呢?人该如何告诉神七情六慾的曼妙呢?
吴望无法告诉许煦晖「把一幅画给完成」这件事为何少至一天多至三个月,诚如许煦晖无法告误吴望「他把一幅画画好」为何瞎忙两年还是做不到。
曾经,吴望试探地问过许煦晖。
「你觉得一个快乐的人,有办法画出一幅带有浓厚孤单的画吗?」
「嗯……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代表那个人的快乐应该是假的吧。」
从这句话中,吴望明白许煦晖内心的伤痛该有多猛烈,许煦晖那麽怕孤单的人,宁可掩盖事情的真相装作自己很快乐,对过去只字不谈,甚至害怕有人靠近,无论想靠近的人是否持有善意,许煦晖都不愿意被靠近。
吴望感到些许心酸,不是因为许煦晖拒绝他,是因为许煦晖独自承担过大的伤痛,一路以来还能向他人扬起一抹柔得化水的笑容。
每当吴望看着许煦晖的画,只觉悲伤,那都是隐晦的、逃避的、难堪的。许煦晖似乎不知晓,他总不愿在画面上使用黑色的理由,正代表着他不愿在画面上还选择隐忍,他总是大胆用色,想将内心全挖出来给别人看,要别人知道他该有多痛。
如果,许煦晖不愿让他靠近,那他会在这里止步,就在对岸遥看那人依旧顾影自怜。吴望生怕自己的温柔会反过来刺伤许煦晖,他对许煦晖保有极大耐心与包容。
等待,是吴望唯一能给予许煦晖最多的温柔。
吴望将素描笔放下,把画布和木架暂且收至墙边一隅,他实在没有想画画的心情。
这时迟那时快,手机在桌边震动起,吴望并无多看来电显示,手指一滑就将电话接至耳边。
「喂?」
「喂?吴同学,上学期末和你提过的画展已经和主办学校确定好了!」电话那头是A大学务处的秘书。
听到画展这个关键字,吴望才想起上学期要结束时,校方预计推派美术系的学生送几幅画至其他学校办微型展,而美术系的学生都认为这是校方的外交政策,不愿意自己的作品沾染庸俗,纷纷寻藉口把这杂事推掉,最後机会辗转来到吴望手中,他一向好说话,三两下就被推派为美术系代表学生。
「主办学校在哪?」
「在我们学校对面的D大。」
D大是理工科闻名的科技大学,相较於A大来说艺文气息较低,并无美术科系或是人文科系,擦边的也就是工商业设计系,D大的设计系是高职设计群的第一志愿,也是吴望在还没更改志愿时所填写的第一志愿,不过後来吴望跟随许煦晖进A大,对於D大设计系并不了解。
「好的,那我今天抽空整理作品,明天就拿去。」
「我刚才已经跟D大的艺文中心联络了,他们请你直接把画拿过去就好,明天就会顺道布展,还有──」秘书的电话突然被插播。
「喂?」电话久无应答,他只好按下结束的红色通话键。
吴望把作业的事抛至脑後,今天改来整理作品,明天是星期五,行政人员还有上班,把画搬去D大,後两天是周末,待那时再来画作业。
正烦恼D大艺文中心在哪时,吴望突然想到之前在画室的学长,他记得学长当时透过推甄也上D大,他翻找学长的电话号码,不过已经很久没和对方联络,希望学长还记得他,所幸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起电话。
「喂?蔡学长吗?我是阿望。」
「阿望?」蔡黎明的声音听上去充满迟疑。
「吴望,画室的那个吴望。」
「啊!是阿望啊!好久不见,你怎麽突然打给我?」一听到是画室的吴望,蔡黎明立即想起还在画室时,那个小他一届却画功了得的学弟。
「学长,我明天要把画拿去你们学校的艺文中心,只是我不知道艺文中心在哪里,请问你人现在有在台北吗?」
「没有耶,我要等下周一开学日才会回去。」蔡黎明把电话开扩音,边翻找自己的讯息栏,看看有没有谁好托付,替他帮小学弟带个路。
「还是学长能告诉我艺文中心在哪栋楼?我自己去也可以。」
「没关系,我请我直属学弟去帮你带个路,他刚好在艺文中心的行政打工。」
「好,谢谢蔡学长,这麽久没联络,结果打给你的第一通电话居然是要你帮忙,怪不好意思的。」吴望朝空气鞠躬,蔡黎明则哈哈大笑。
「你也知道!开学约吃饭啊,你请客就好。」
「好好好!那我们再约!」
蔡黎明在通话结束後,把一串电话号码发给吴望,吴望回覆谢谢外加一个有爱心的表情符号。
吴望将画布装进画框内,用尼龙绳和多余的泡泡纸款款打包好,除了等着明天搬画,也继续守候许煦晖那通遥遥无期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