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朋友_01

游宇路冲出房门前什麽也没想,连钥匙手机都没带就跑出去了,他在听见家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後才想起来,他丢完回收之後顶着冲天炮头走回四楼,颓丧地坐在楼梯口,他什麽也不想做,不想按电铃,不想敲门,他只是被动的等待门会自己打开,到那时候他再装没事走进去。

游宇路缩在楼梯口,双手抱住自己并拢的双腿,再把头埋进手臂里,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那种对於未来的无趣感又让他觉得烦躁,让他没有理由的想哭。

每当他有这种壮烈赴死的念头,他会不由自主地想逃避这种痛苦,把这种痛苦的感受埋进心里更深的地方,或是他根本就不敢去想,他怕再往下想,他的大脑就会发送指令给他的身体,他就会像那天在海边一样,贸然走进海里。

如果那天进入的不是海呢?如果是充满车流的十字路口呢?如果是学校的顶楼呢?

游宇路花了太多力气让自己不要轻易的死掉,也花很多力气去想「为什麽一定要去死」这件事,但是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他感觉他有在想事情,一秒之内想了一千件事,因为想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究竟在想什麽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状态跟发呆只有一线之隔,发呆是什麽也不想,而他是想太多,多到什麽也记不起来。

也不知在那坐了有多久,游宇路站起来走一走,又坐下来等人帮他开门,他还穿着睡衣,穿着拖鞋,顶着滑稽的一柱浏海,说什麽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当他正这麽想时,门缓缓推开了。

一双腿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循着往上看,那个人穿着深蓝色短裤,配一件白色的棉T,领口洗了太多遍歪歪扭扭的。

游宇路对上那个人的眼,那个男子带着惊吓的表情看着他,游宇路觉得很尴尬,马上把头低下来,起身挤进去门内,走之前不忘呢喃一句谢谢。男子的眼神顺着游宇路的身影追过去,直到游宇路拐弯进了走廊。

「许煦晖!」另一个人喊了男子的名字。

许煦晖杵在门边,猛然回头,看着那人问:「干嘛啦?吴望你很慢欸,都等多久了你才来。」

「喔,啊就找你家找很久,谁知道你家楼下这条街都是礼仪社,害我以为不是这里所以我就绕去另一边,不过到底谁会把房子租在殡葬业楼上。」吴望提着两杯饮料和一袋零食走上来,他走上来时隐约看见另一个人影,但那人很快就钻进去门内。

「抱歉,我就是那个会把房子租在殡葬业楼上的人。」

「今天你还有约别人吗?」吴望问。

「啊?没有啊……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吗?我也不认识,应该是其他房客吧。」许煦晖把吴望推进门後,轻轻把红色大门拉上。

「喏,你的乌龙奶茶。」吴望把饮料递给许煦晖後,自己也用吸管戳开封口膜,吸了一大口多多绿解渴。

「谢啦。你往前走,我房间是三号房。」许煦晖接过饮料。他对刚才蹲在楼梯口的人也没太在意,只是看到他的眼睛哭得有点肿,一边懊恼自己没吐出一句关心的话,一边跟吴望打哈哈进房间,很快地就把蹲坐在门外的游宇路忘了。

套房的隔音很差,许煦晖和吴望两人在走廊的对话被房内的游宇路听得一清二楚,之後那两人的声音逐渐变小,在隔壁房的门关上以後就听不见了。

之後一晚上隐隐约约会听见隔壁传来的笑声,游宇路没有觉得吵,他有点羡慕那个住在三号房的人,他们好像很快乐,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因为听见他们的笑声而变得快乐一点。

游宇路滑开手机的锁屏,点进社群软体里,把这两天自己的心情打成一行行文字,秘密的发送出去,只给几个人看。

内容写到他昨天在捷运站时,他向不小心撞到的人连忙说对不起,但是他心里却是觉得那个人没长眼,当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坏脾气,在心里对陌生人骂了三千遍脏话,还有刚才进房间时遇到隔壁房的人,别人很快乐,但他自己一个人还处在深渊里出不去,他觉得这个世界一直在讽刺他。

过没多久,有几个人的社群头像出现在下面的已读行列里,游宇路一直反覆检查社群软体的私讯,点进自己发送出去的动态,又点进私讯条里面,没有人回覆他,他再一次点进去,把那则动态删除掉了,之後把社群软体一并删除。

游宇路知道他的朋友没有那个臂膀能把他从忧郁的泥淖里拉出来,但是,为什麽他那为数不多的朋友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溺水?他们实在残酷极了,表面上打着朋友的名号,实际上却在他最难受的时候选择沈默,他们彷佛坐在岸上,漠视在水里快要溺毙的游宇路,甚至他们根本也不敢朝游宇路看,他们害怕面对他,害怕自己也会被他拉下去,变成两个人一起死的惨况。

游宇路倒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被切割成一块又一块,那好像他,被切割成一块又一块,他正在往下坠落,以肉眼不见的速度飞快朝地狱落下,他渴望有人能够用温暖的大手将他毫无保留地网住,游宇路把自己用棉被包起来,直到把自己包成一团肉粽,可是这远远不够,这样的安全感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够。

他把眼轻轻闭上,看见一直尾随他的鲨鱼在海里悠游,顿时感到非常忧伤,怎麽他可以在鲨鱼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鲨鱼跟他一样,他们都是在人生里迷路的可怜虫,不停在这个世界里徘徊,像游魂找不到归属。

他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笑声,之後脑袋就像被静置的水缸,混沌的一切缓缓地有着落,就像杂质慢慢沉淀在缸子底部,水变得澄澈透明,游宇路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摔碎的清脆声响。

游宇路知道自己不好,他不该责骂他的朋友对他的痛苦总是置若罔闻,他不该在白天骂他们贱,晚上又渴望他们的关心和爱护,他知道他的朋友永远有权利那麽做,可以不必理会他,不用把他的痛苦背起来,他不想对他们赌气,这样的心情是不是死灭呢?他不知道。

游宇路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被掐灭在这天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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