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帘半掩着凌乱的床铺,檀棂在樱椥怀中沉沉睡去,樱椥拨玩着她的长发,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意。
望着檀棂肉鼓鼓的双颊,他忍不住用指尖捏了捏,梦中受到打扰的檀棂皱起眉头、厌烦地扭扭身子,随後又继续沉睡。
睡了大半日,待檀棂醒来,樱椥已不在床上,她起身换好衣物,一推开门便闻到阵阵香味从厨房传出,走往厨房,樱椥正在大灶前忙前忙後,望着他拿着汤勺的背影,檀棂忽然不解为何总有这麽多然追求权力,这般简单的幸福不才是最真实的吗?
樱椥感到背後有道视线投来,回望,是一个宠溺又万分喜悦的笑容。
「醒了?」
「嗯。」
樱椥一弹指,一张椅子飞入厨房,他扶檀棂坐下,道:「伤还没好,得多静养,坐着休息。」语毕,他转身去盛了一碗汤。
檀棂轻声呢喃:「你还知道我得多静养啊?折腾我那麽久,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别嘀咕了,喝下。」
檀棂接过那碗人面鱼汤,樱椥领悟力高,厨艺进步神速,但当然比不过多年掌勺的檀棂,她嚐了两口,说道:「我做得更好喝,下回我来做吧。」
「千万别,杀鱼也是干涉生灵生死,我可不想再看你受天罚而束手无策。」樱椥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
「对喔,我不能干涉生灵生死。」檀棂脸色怪异,心虚地看向旁处。
她奇怪的反应没有躲过樱椥法眼,他问道:「你是真疏忽或另有隐瞒?」
「我脑子不好嘛,一下忘了、一下忘了。」檀棂将脸埋入碗中,咕噜噜喝着汤,不敢看他。
樱椥取走汤碗,双手夹住檀棂的脸,檀棂瞳孔上看、逃避与樱椥对视,樱椥能笃定檀棂必有隐瞒,他挤着她脸颊肉,道:「说实话。」
「哎呀呀,胸闷、心脏疼,疼疼疼!」檀棂拨开樱椥的手,按着心口连忙逃离,可这鳖脚的演技实在拙劣。
樱椥将她拉回椅上,道:「不说清楚别想走。」
檀棂脑袋拼命运转、思考有什麽办法能唬弄过去,不过又想到樱椥那般聪明,说谎肯定行不通,於是乖乖招认:「我也没骗人,只是没说完全罢了。」
话说到这,樱椥猜出了大概,道:「不得干涉世间生灵生死,是专指秘术吧?」
「……。」檀棂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就说这限制未免太过严苛,在世间走动如何毫不影响世间生灵。」
「总不能我连踩死一根草都得受天罚吧。」
「那为何回来後不见你下厨?」
「我都替你做了那麽多年饭了,当然得轮到你做饭给我吃罗。」
樱椥不禁为檀棂的小孩子脾性大叹一气,扶额道:「就为这点小事,你可知我日日提心吊胆,深怕你不慎违反禁忌。」
檀棂自知有错,扯着樱椥袖子撒娇道:「我错了,对不起嘛。」
樱椥最拿檀棂没办法,遑论她此刻低眼顺眉、小鸟依人,让他如何生得了气,他说道:「即便你不扯这谎,我也愿意为你洗衣做饭、伺候你一世。」
檀棂大喜,笑道:「真的?那将来厨房就继续交给你罗。」
樱椥俯下身、凑近檀棂面前,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笑称:「行啊,厨房交给我,你只要负责喂饱我即可。」
「喂饱?可是做饭的是你呀,我怎麽喂……!」檀棂起先没想通樱椥话外之音,听懂後立即羞红了脸,责备道:「你、你、你究竟从哪学来这些禽兽发言的?」
「我本就是麒麟兽,说的自然是禽兽之言。」
樱椥向前移了些,檀棂羞怯地向後躲闪,一个不慎失去平衡,椅脚後翘、险些朝後跌下,樱椥反应极快,一把勾住檀棂的腰,随着椅子匡当落地,檀棂也落入樱椥怀中。
「不单如此,我行的还是禽兽之事,想再试试吗?」
樱椥的唇逐渐贴近,檀棂猛地伸手摀住他的嘴,念道:「你是不想让我好起来了是吗?」檀棂受了天罚理应静养,不想却被樱椥吃乾抹净,没休息到,反而费了不少力气。
樱椥掰开檀棂的手,说:「逗你的,我知道先前确实勉强你了,你因天罚流了这麽多血、疼得那麽厉害,我不该如此冲动,抱歉。」
樱椥忽然认错,檀棂倒不好责难下去了,道:「也没什麽好抱歉的,做了便做了,又不是什麽坏事,再说,我是自愿的,而且……我心底其实还挺高兴的。」
「你是安慰我还是撩拨我呢?」樱椥收拢手臂,将檀棂抱得更近身些。
「禽兽,哼!」
檀棂不想樱椥内疚而说出心里话,樱椥得了便宜还卖乖,檀棂一把推开了他,转身进屋,徒留樱椥一人在厨房认命干活,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经过半月休养,檀棂身子恢复大半,这些日子她无法使用秘术帮助樱椥修行,好在火玛瑙回来了,有他陪伴樱椥修练,檀棂也能偷个懒。
火玛瑙这番回来,檀棂发现他对樱椥的态度比以往恶劣不少,若说从前说两句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如今便是一见到对方即拳脚相向,火玛瑙看樱椥怎麽都不顺眼、成天怒火中烧,樱椥截然相反,时常笑容满面,奇怪的是那笑容并非开心的微笑,而是一种志得意满且充满挑衅意味的胜者之姿。
「奇怪?」檀棂靠在院中躺椅上,遥望着空中激烈对打的樱椥与火玛瑙,一脸疑惑。
她身旁半睡半醒的商羽问道:「什麽奇怪?」
「火玛瑙较樱椥修为深厚,樱椥应付起来常处下风,可他仍一副骄傲、欢喜的模样,你说奇不奇怪?」
说着,一颗混合着凤凰叶火与麒麟雷电的雷火球从云泥居上方飞过、砸向远方,自他们一同修练後,隐里到处都被砸得坑坑巴巴,真龙族投诉个不停,檀棂承诺康复後必以秘术恢复原状,基於情分与孚央这位族长的面子上,大夥儿才不再追究。
檀棂不知关窍,商羽看得明白,她道:「傲的并非修为、喜的也非战胜。」
「那是什麽?」
「两个男人,争的除了本领高低,还能是什麽?你可知你和樱椥的事整个三界都晓得了。」
「这有何干系啊?」檀棂歪头思考。
「罢了,对牛弹琴。」商羽结束了这话题,可又因自己一句话有了其它兴致,提议道:「多年没听你弹琴了,弹首曲子听听吧。」
「好呀。」
檀棂取来古琴,拆下左手包着伤口的白布,手上针刺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伤痂还未全然脱落,商羽见状便想收回提议,但却轮到檀棂自己来了兴致,她坚持、商羽也不再阻拦。
檀棂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一个个单声琴音连成一曲悠扬的长调,商羽一直认为檀棂奏乐时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众人总以为她傻,後来才晓得她的心思远比他人所想要深沉的多,或许这点早在她的音乐中有所展现,才会令人觉得人与乐大相迳庭,如今回想,商羽醒悟过来,藏在曲中的空灵、沉静与透澈方为最本真的檀棂。
一曲奏完,檀棂的神色幽暗不少,应当是回忆起了什麽不开心的过去,她年岁不大,却数次遭遇大起大落,若这样的她心底没藏点忧伤,那才真是有问题。
商羽识趣、不去追问原由,贴心地话锋一转:「这是新曲吧?」
「是。」
「你谱的曲子我大多听过,却有一首始终无缘见识一番。」
「有吗?你说,我弹给你听呀。」
「〈韶华〉,那首献给你夫君的歌舞。」
檀棂为难地笑了笑,说道:「我想这首歌大概是被天道诅咒了吧,与孚央的婚礼因红尾的出现而被退婚,和帝江的婚礼虽成了、却已心灰意冷,最後都没能送出去,兴许〈韶华〉注定只能让我孤芳自赏吧。」
「未必是天道的诅咒,可能天道一早便安排好了你的缘份。」
「怎麽说?」
「你说〈韶华〉只能孤芳自赏,是忘了有个人一早便见识过这一曲歌舞了吧?」
「有人见过?没有啊,孚央、帝江确实都没见过,我也没在外头表演过,除了在云泥居练……!」
顺着商羽言词的指引,檀棂恍然大悟,当年她在创作〈韶华〉时便是在云泥居,云泥居中,除了她自己,始终有个人陪伴在她身旁,看着她一点点谱出乐曲、舞出心意,早在最初之际,他便见过她全心投入的〈韶华〉,也只有他见过那一舞倾城的她……。
「说不定是因为你这曲〈韶华〉已有所属、再也无人得缘所见也未可知啊。」
檀棂仰头望向醉心与火玛瑙争斗的樱椥,微微一笑,道:「绕了这麽大一圈,到最後,还是他。」
「没走这些冤枉路,怎知真心不易、珍惜所有呢?」
「是呀,不论是好是坏,都是那些曾经造就了如今的我。」
惬意的午後,一首〈韶华〉令檀棂深深体悟缘份的奇妙,天道赐予的秘术及磨难使她身心俱疲,同时也赐予她屹立不摇的依靠,让她在这条风雨飘摇的道路上不至於孤立无援、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