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棂、樱椥甩开人群後终於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云泥居,栀子花篱笆在商羽的照护下长得郁郁苍苍,大门前火玛瑙一头鲜红头发十分抢眼,他先行一步抵达云泥居,却未曾入内,火玛瑙行事急躁、脾气也大,可基本的礼仪仍是不缺,他心知此处是双生麒麟的家,离家五千年的他们思乡之情无须赘述,他作为客人没道理比他俩先进入云泥居,故而在外等待。
樱椥徐步走入云泥居,院内一切如旧,看来商羽确实守诺、多年来费心打理此处,要说差别最大的,便是长年飘着佳肴香气的云泥居眼下只剩花草的清香。
樱椥视线扫了院内一圈,发觉檀棂伫足门外,她眉眼低垂、神情哀伤,多年过去,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云泥居中不再有成日饮酒的枒杈,而她自己也不再是那尾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小麒麟,历经世事的她渴望家的温暖,当她站在家门前,又莫名地感到一阵惶恐,面对珍惜之物时总是矛盾,明明想紧握在手、又怕握得太紧落得一场空,失而复得令人欢喜,但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也同时萦绕心间。
「檀棂。」
院内的樱椥体会到檀棂复杂的情绪,他出声呼喊、在云泥居中呼喊,呼喊着那名走过漫漫归途之人回家……。
檀棂看着英姿飒爽的樱椥,他在家中等待着自己,有樱椥的家是她日夜的期盼,在他的迎接下,檀棂终归回到了家……。
走入屋内,左右两侧的床已换上了新被褥,这是商羽特地为他们准备的,收着樱椥从前玩物的箱子上多了好几叠书简,商羽估摸如今的樱椥比起机巧玩具应当更喜爱读书,檀棂的衣柜和梳妆台也添置了好几套新衣裳与首饰,几乎全是檀棂喜欢的颜色与样式,瞧着精心准备的用品,檀棂深深感受到来自真龙族的呵护,孚央曾说隐里有人在等着她,这不单是一句话、他们用行动证明了此事。
屋内看了一轮,双生麒麟走出屋子,被闪着光辉的灯影树吸引过去,檀棂的灯影树五千年前已枯死凋零、归为尘土、再不见存在的痕迹,唯剩樱椥那株散发着青天般爽朗的光芒。
檀棂摸着灯影树前两具泥偶的头,想起当初与樱椥一同捏制泥人、窑烧上色的点滴不禁欣然一笑。
突然,一道白雷从她身後飞过、直直击中灯影树,灯影树转瞬被雷火烧成焦炭,檀棂猛然回首,樱椥一派轻松、正悠闲理着袖子……。
「你这是做什麽?」
「双生麒麟、相生相依,灯影树随人,一株死了、另一株留着何用?」樱椥说出此言时,态度彷佛喝水呼气般理所应当。
檀棂看着焦化的灯影树,惆怅道:「若有一日,我们不得不分开呢?」
「不会有那一日。」
「此番我能回来,下一次……或许不能了。」
「你回不来,我去找你。」
「……樱椥……。」
「我这条命是因你而活。」
樱椥话中深意,檀棂明白了,自出生便一直相守的二人最是了解彼此,若是角色对调,檀棂晓得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死亡对他们并不陌生、也无须恐惧,相对死亡,孤独的余生或许更为折磨。
重回云泥居後,檀棂在院中泡了一壶茶共邀火玛瑙品监,说起来双生麒麟与火玛瑙相识挺长一段时日,今日倒是初次一同坐下来饮茶,不过这茶檀棂喝得心惊胆战,樱椥与火玛瑙怒目相视、随时都可能擦枪走火。
檀棂本意本就是想请火玛瑙相助樱椥修练,凤凰族擅长御火术,与麒麟族的雷电之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也曾想过请真龙族帮忙,最终仍因属性相近而选择向火玛瑙开口,经过数次危难,檀棂看清火玛瑙实为古道热肠之人、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因此才会邀请他来云泥居做客。
既然樱椥、火玛瑙二人已迫不及待来场大战,檀棂索性回避,左右她也得去见孚央一面,交代了他们几句点到即可、勿伤对方後,便独自前往孚央书房。
自孚央成为真龙族长,他即将书房移至往日墨夷的书房,书房外的花圃依旧绽放着五颜六色的铁海棠,那是墨夷生前最喜爱的花卉,墨夷虽已步入轮回,真龙族仍将铁海棠照顾得茂盛美丽,甚至用了法术令其常开不败。
书房内,孚央负手站於窗前,透过窗口与檀棂四目相对,檀棂朝他笑了笑,往前步入书房……。
过去,檀棂每每踏入这书房几乎都是犯了错来找墨夷负荆请罪,而今书房主人已易,孚央与她也有了不同的责任,只是看到音容承自墨夷的孚央笔直站立眼前,深埋心底的不堪回忆不由自主地冒上心头……。
「墨夷死後,我还是头一回来这书房。」
「你当真不同了,往日你从不敢直呼父亲或长者名讳。」孚央陪伴檀棂成长,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变化?他不知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却更想念从前呆萌傻乎的她。
「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
「若是父亲见到如今的你,会做何感想呢?」
「墨夷生前对婆娑岛之事甚有疑虑,对麒麟族始终抱有防备,虽说他重视与枒杈的情谊,但我想他或许并不喜欢我吧。」回想与墨夷相处的画面,檀棂难以感受来自墨夷的过多疼爱。
「父亲不善表达情感,但他是重视你们的。」
「是吗?」
孚央再次看向窗外一片铁海棠,问:「你可知父亲为何独爱铁海棠?」
「不知。」
「铁海棠另有一别名,唤作麒麟花。」
「……麒麟花……。」
檀棂脑中闪过一幕幕墨夷与枒杈相处的画面,枒杈生性洒脱、与严谨的墨夷恰恰相反,他也时常惹出乱子、害得墨夷不得不替他收拾烂摊子,可墨夷从无怨言,纵然对枒杈野心起疑,他依然义无反顾替他照看双生麒麟。
檀棂曾问墨夷若有一日不得不与枒杈决一死战,他是否会对枒杈狠下杀手?墨夷答会,当时的檀棂替枒杈多年的友谊感到不值,然而在经历诸多劫难後的檀棂忽然有了别的想法,对於作为挚友的墨夷与枒杈,那会否才是他们向往的结果?
檀棂望着一园铁海棠,理解了那一朵朵花儿背後潜藏的感情,她落寞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我错了……。」
她的音量极小,孚央并未听见她的悔恨,可回想起她作为麒麟愚蠢的一生,她犯过的错早已无法弥补,而那些错也在她死亡之时便已清算乾净,眼下的後知後觉除了对从前无知的嘲讽……再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