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三十章:失眠 上

帝江凭藉高超的地土之术化解天河河水泛滥之灾、於三界中声名大噪,如此漂亮的一仗替檀棂的计画打下一个完美的基础,其後五十年间,帝江与檀棂持续游走三界、大放异彩。

帝江实力强健、思路敏捷,在他的协助下,分崩离析的妖族完成了势力三分的稳固政权、鲛人族寻回族中秘宝鲛人珠、诸多在乱世中流离失所的小族也找到了安居之所,一桩桩功劳洗涤了他背负的凶兽恶名。

然,帝江锋芒过盛亦引来不少敌意,总有些固执己见的家伙认定帝江图谋不轨、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为首者便是旋龟族,未免帝江危害三界,出尘私下派遣族人监试帝江,却发现派出去的旋龟子弟一个个离奇失踪,出尘想起四千年前数名旋龟族人也曾突然失去下落,不禁疑心当年之事是否与帝江有关。

出尘将此事上报予族长红尾,红尾算不得德高望重,可极为护内,若族人真着了帝江之手,红尾势必要讨回这笔帐。

「得查。」红尾决心查清旋龟族人失踪真相。

「不能再让族人无辜牺牲,这回我亲自去。」出尘道。

红尾啃了一口红萝卜,道:「不,你无须冒险,有更合适的人选。」

「谁?」

红尾哼笑一声、尽显恶意,「五十年了,杜衡的伤应当康复了。」

「祖父的意思是……想让他们窝里斗?」

论攻心,三界中红尾乃翘楚,出尘在他的教导下自然洞悉局势,他们爷孙二人早已从各式线索中推断出当初墨夷之毒乃是杜衡所下,帝江手握杜衡把柄,想当然尔,杜衡必想将他除之後快。

「朱华那老太婆常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分得不够零散,如何密合得紧呀。」

「推波助澜、鹬蚌相争。」出尘立即领会红尾之意,「我这便去安排。」

出尘离去前,红尾喊住他:「等会儿。」

「祖父还有吩咐吗?」

「那只小麒麟呢?」

「一直跟在帝江身侧。」

「成亲否?」

「尚未。」

「知道了,你去吧。」

出尘离开後,红尾独自思量良久,自幼他便有预知之能,总能在梦中探见三界未来,无奈梦境虚幻晦涩,纵然是他也未见得能看清未来全貌,结合他的梦境与天命书所载,他确信檀棂之死将成为三界展开新篇章的关键,不解的是,她如何以一己之命翻转眼下纷乱的局势?

红尾望着窗外碧绿之景,悠悠地继续啃食着红萝卜……。

地界忘川河上,一艘小船随波逐流,帝江半躺着倚在船尾打盹,檀棂手持钓竿、似是发愣般静待鱼儿上钩,他们方从人界归来、从山洪暴发中救出了千百名凡人,生性懒散的帝江这五十年可谓起早贪黑、马不停蹄行善积德,只为早日洗刷恶名。

帝江、檀棂五十年的日夜相处、相互帮助逐渐生成革命情感,帝江无时无刻表露着对檀棂的情意,起先檀棂总是回避,时间久了也就有些习惯了,左右答应嫁予帝江,对方既守诺助自己完成枒杈遗愿,檀棂也不会食言而肥,她盘算着如今帝江在三界中声望尚可,兴许是时候进入下一步了。

檀棂钓了半天没钓到半条鱼,瞧帝江睡得舒坦,自己也来了睡意,靠着帝江的大长腿便睡了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二人睡得深沉,不知不觉沿着河水漂至忘川河尽头,梦中帝江忽然感到一股不祥气息而惊醒,睁眼一看发觉不远处正是世间万物的终点「不归崖」,他连忙抱起仍在熟睡的檀棂跳回岸上,小船漂向忘川河尽头的漆黑瀑布坠落其中、彻底消失……。

檀棂受到惊扰醒来,察觉身处一处断崖旁,此地给人一种幽森诡谲之感,相比重生池的肃杀之气,这是一种寂寥的绝望、彷佛失去了一切希望,唯余一片足以吞噬万物的黑暗。

「这是哪?」檀棂鼓起勇气朝前向漆黑的崖下望了一眼,曾经游历三界、也算见多识广的她竟对这断崖感到一阵颤栗,立马退到帝江身後。

「不归崖。」

「此处不祥,我们赶紧走吧。」

檀棂听说过不归崖之名,一入此崖、修为尽失,坠落者无一归来,从前她与樱椥来到地界玩耍时总会绕开不归崖,身为神兽的他们本能地感知危险而避之则吉,今日亲临、檀棂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不适之地。

檀棂拖着帝江返回弄音水榭,路上檀棂不停说着多亏帝江及时发现,否则二人坠入不归崖别说成就什麽抱负、连命都得留在崖底,帝江随口敷衍着檀棂的话,心中却充满疑虑,他早在小船上设下法术,照理小船行至一定里程便应自动调头,不该一路前往不归崖,莫非有人悄无声息下了黑手、要让他们葬身不归崖?若真是如此,此人能在帝江没有半点察觉的情况下做成此事必是一方高人,究竟有心人刻意暗害、又或者……不归崖有着莫测之力牵引着他们来到此处?

那夜,檀棂睡得极不踏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就是无法入眠,今日朝着不归崖底望去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垄罩着她所有思绪、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般朝她袭来,檀棂在长寿的神族中尚且年幼,可她经历的事并不亚於其他长辈,她承受过诸多不快、甚至惨烈的遭遇,她会陷入哀恸、短暂封闭内心,很快她便能走出伤痛、勇敢前行,这份果敢亦是她自认少有的优点。

此次不知怎麽的,不归崖底的一幕令她心神难安、胜过以往各种不安,檀棂还算是了解自己的,她不该如此动摇,这蹊跷的反应不是出自本能的自我保护,而是她灵魂深处实实在在感受到来自不归崖的威胁。

檀棂一个翻身,腕上的黑曜石手串恰好撞上了床板、磕噔一声,檀棂盯着黑曜石手串、坐起身子,她轻轻抚过每一颗黑曜石,黑曜石中暗藏的咒术从她戴上手串那刻便时时抑制着她的秘术之力,檀棂很清楚天下所有用以控制之物终有失控之时,如同定界石即使有着盘古大神所设禁制、依旧有破解之日,所以她晓得终有一日黑曜石手串将无法再成为她的保护伞,过往的悲剧导致她没有自信掌控秘术、连尝试的勇气都不曾拥有,她只希望在完成枒杈所愿前能一切如旧,新制创立後,或许她能有闲暇再造一件更加强劲的封印法器,而若她在这场谋划中不幸遭难,也就无须烦恼此事了,想到这儿,檀棂坦然地躺回床上,可惜仍然夜不能寐,她索性下床寻些事情做做、打发漫漫长夜。

檀棂搬出一把琴,拨了拨弦、音色清澈,弄音水榭因建於忘川之上、川中幽魂的鬼哭狼嚎不绝於耳,因此就寝前汝鱼将弄音水榭的房间皆布上隔音咒,檀棂此刻弹琴也不必担忧吵着帝江及汝鱼,帝江是爱乐之人,檀棂入住弄音水榭後,二人时常一同抚琴弄乐,檀棂也将从前创作的乐曲展示给帝江品监,有些受到赞扬、有些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唯有一首曲子至今她从未与帝江分享……。

〈韶华〉乃是檀棂所谱、用於婚宴之上献予夫君之曲,并为此曲编排了一支舞,原想着四千年前可将舞曲赠予孚央,可叹命运弄人,这首曲子终究没能送出去,檀棂与帝江不日便要着手婚仪,这场婚礼不单是二人结为连理的仪式、更是实现他们计画最重要的一步棋,尽管这段婚姻不纯粹,檀棂倒没想过毁约,既已答应嫁予帝江,她即会认真担任好帝江妻子的角色。

「我得重新把〈韶华〉练练了。」

檀棂悠悠奏起乐曲,脑中浮现帝江容貌,从桃林初遇、祸心铃共闯幻境、人界围攻到後来的共谋大事,她对帝江有感激、有崇敬、有依赖、更有从未休止的防备。

多年过去,檀棂明了帝江的真心,她感动於帝江对自己的付出与包容,只是在那言听计从的背後亦有帝江自身的盘算,檀棂不善估算人心,但她的心清晰地感受到帝江的野心勃勃,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弃称霸三界、一报混沌族长年受尽欺凌压迫之仇。

檀棂嫁予帝江有其利益、帝江娶她也有其目的,她觉得这也算公平,各取所需、不足为奇,两情相悦的婚姻都难说能否走到最後,或许各怀鬼胎的他们更能长相厮守,只要帝江不挡了她的道,她便愿意用一生去回报帝江。

檀棂抚琴好一会儿,感觉有些口渴,壶中茶水饮尽,她走出房外打算去厨房续水,走过长廊时,弄音水榭三座院落围成的圈中、水面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吸引了檀棂的注意,她捧着茶壶细看几眼,没察觉异样,便以为是自己眼花瞧错了,并未多思的她从厨房取水後,回房路上偶遇帝江、汝鱼这对主仆,这时辰帝江向来睡得天昏地暗,他俩此刻一同出现在廊中倒让檀棂诧异。

「你们怎麽在这?」

帝江打了个哈欠,反问:「你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做甚?」

檀棂托起水壶,倒:「口渴,找水喝,你们呢?」

汝鱼低着头、眼角瞥了帝江一眼,显然等着帝江给檀棂一个解释,帝江伸着懒腰、随口说道:「汝鱼发现外头异动,特来回报予我。」

「异动?敌人吗?」檀棂戒心立起。

「貔貅族的人,已经解决了。」

「……杜衡……。」在檀棂的计画中,杜衡乃必不可少的棋子,今夜想来已无法安眠,索性与帝江把下一步给定了,她道:「帝江,我有话跟你说。」

瞧她一脸认真,帝江道:「房里说吧。」帝江又打了个哈欠,明明倦意浓厚,他也不想扫了檀棂的兴。

帝江打发汝鱼离开,檀棂随着帝江回到他的卧房,帝江躺在床上、阖着双眼,哼吱一声示意檀棂有话直言,檀棂晓得帝江虽闭眼休息,但神思清晰,因此毫无顾忌坦言认为时机成熟、是时候以二人婚宴为饵诱使杜衡铸下大错。

「我算过这些年我们攒下的人脉,宴席一开,少说也有数千人,杜衡想练就万爻符必不会放过这等一次便可拿下数千人命的好机会。」檀棂滔滔不绝,势在必行。

「为何不多等些时日?再用个几百年铺路,万人婚宴必成。」百年对神族不过须臾,帝江等得起,他提醒:「棂儿,躁进易失,你也不想至今所为毁於一旦吧?」

檀棂细思,自己确实太过冲动,「……也是……。」

「你为何突然如此躁动?」帝江心细,今夜的檀棂较素日浮躁许多。

檀棂甩甩头,帝江一言点醒了她,她终於察觉自身情绪波动,她一头趴上了床沿,怨道:「肯定是不归崖害的。」

「一座不归崖就将你吓成这样,你有那般胆小?」帝江打趣道。

「不归崖……底下会是什麽样的呢?」檀棂咕哝着。

帝江伸手轻抚她的脑袋,道:「最好不知。」

帝江床边养着一窝灵蛙,灵蛙哼着安眠曲,帝江大大的手安抚着檀棂浮躁的心、听着灵蛙的歌声,失眠的檀棂在帝江床前悄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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