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三百年前,人界定界石悄悄於婆娑岛现踪,基於麒麟族设下的结界,外人毫无察觉,那时的麒麟族尚不知这颗定界石将成为几近灭族的源头……。
帝江、檀棂潜伏於麒麟族长住所周围,此刻麒麟族人聚集屋前,一座三层楼高的大冰山伫立於族长花圃上,小樱椥倒卧地面,肉体可见之处爬满黑色蛛纹的伤痕、发黑的指尖与嘴唇怵目惊心,罪魁祸首的定界石掉落在他手边,族长命枒杈向三界最好的医者零先生求援,在他到来前,麒麟族只能尽全族之力阻止小樱椥病情恶化并暂且封住定界石免其强力危害婆娑岛、甚至人界生灵。
「白费功夫。」帝江事不关己地评论,三十九王院聚各族之力都抵挡不了的定界石之力,区区一族岂能抗衡。
「……。」檀棂目不转睛瞧着小樱椥,双手不自觉地深入土壤抓了一把土紧紧攥着,无声宣泄着恐惧与压力。
帝江捧起她的手、松开她紧握的掌心,用衣袖将其沾染的泥土擦去,用轻松的口吻道:「这土惹你了,捏它做甚?」
檀棂将手缩回,道:「我、我紧张。」她的脸上一片红晕。
「发生过的事,能比未知可怕吗?」
「你不曾经历过,才能说出这等话。」
「定界石、重生池都拿你没辙,兴许连『不归崖』都威胁不了你,我若是你,根本无所畏惧。」
帝江口中的「不归崖」位於忘川河尽头,那是万物生灵的终点,落此崖者、无一归来,凤凰朱华曾因厌倦永生不死的寂寥而无数次自缢寻死,无论死几回,她总能涅盘重生,於是她想起还有一处不归崖可试,却被水神君落劝了下来,坠下不归崖、修为尽废,若朱华死不了、独自长困崖底,岂非更加折磨?朱华深表同意,不再打不归崖的主意,不归崖底究竟如何便成了三界永恒不解的谜底。
「傻子才无所畏惧呢。」檀棂瘪着嘴。
「有道理,那你为何仍心怀畏惧?」
「嗯?」檀棂起先没反应过来,後来才听出帝江的讽刺,反驳:「我又不傻!」
帝江微笑着,扯些无用的玩笑话就是想让檀棂稍微舒心,绷得太紧容易适得其反。
一直到了後半夜,小檀棂出现了,她从昏厥中醒来发现小樱椥不在身边,外出一探,瞧见大夥儿全聚在族长屋前,过去方晓得小樱椥伤重。
小檀棂与小樱椥让麒麟们围在中央,檀棂与帝江看不清状况,只闻小檀棂哭喊着要小樱椥快醒来。
檀棂越发紧张,额上冒出不少汗珠,当一道光芒穿过人群照入双眼,她慌张躲到帝江身後,握着左腕的黑曜石手串惶惶不安,口中不停念叨:「……来了……来了……。」
帝江不明所以,问:「什麽来了?」
她颤抖的双唇吐露二字:「……洪流……。」
帝江方要追问洪流何意?身後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诡谲力量,不同於定界石单纯的强大,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自骨子里本能地想躲避的特殊力量,他猛然回头,丧胆亡魂的一幕俨然上演……。
麒麟族群聚的三百来人个个身躯像綑麻绳卷成一团,神秘而强劲的拉力甚至连瑞兽麒麟亦无法反抗,他们任凭身躯被撕拉,扯裂的皮肉喷洒鲜血、互相染红彼此,受到挤压的双目突出垂落、哀号的口中舌头碎裂,直至肉体再支撑不住,一个个如烟花般轮番炸裂,支离破碎的血肉与残肢散落地面时仍顽固地抽动着,彷佛诉说着不甘。
帝江活了十二万年,看遍战争厮杀、生灵涂炭,杀戮与血腥早就习以为常,可见此惊人一幕依旧令他诧异惊恐,三百多麒麟族人毫无招架之力、以最凄惨的状况死去,只怕到死他们也不知为何而亡。
无数屍块覆盖了草地,小檀棂浴血痴坐其中、周身绽放着微光,身侧躺着安然无恙、退去伤痕的小樱椥,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一地屍骸,恐慌而茫然,血肉生出众多轮回丹,璀璨的轮回丹包围了双生麒麟,那夜升空的数百轮回丹照亮了一方海洋……。
随着轮回丹消失在苍穹之上,麒麟族人的残躯亦化作光点不存於世,而小檀棂身上的光芒却未散去,她周围的草地开始一点点枯萎、焦化,涟漪般侵蚀而去,帝江感到危险,抱起无法动弹的檀棂逃往空中,帝江俯瞰着婆娑岛从蓊郁美丽的景色沦为一片焦土极为震撼,他的猜测不错,当年婆娑岛一夕之间毁於一旦……皆是檀棂秘术之力失控的结果。
帝江终於了解檀棂一直以来惧怕着什麽,因为她一人过失,牵连全族无辜惨死、婆娑岛荒芜一片,她也得到一生挥之不去的惩罚,亲人一个个以最可怕的死状死在眼前的梦魇将折磨她一辈子。
耳边忽闻一声铃响,惑心铃再次发出考验,眼前狼藉的婆娑岛霎时不见踪迹,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寂静的空间中,檀棂惊恐的喘息声格外清晰,一转头,一张歪七扭八、七孔出血的惨白面孔凑近檀棂眼前,吓得檀棂大惊失色。
「……檀棂……。」那是槿榆惨死的残象,她近在檀棂咫尺,哀怨地声声呼唤。
接着,越来越多麒麟族人的影子现形,檀棂与帝江被数百无辜冤死的索命冤魂重重包围,檀棂认得每一张脸,那全是意外死在自己手上的亲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檀棂抱着脑袋,泪如雨下,海深的愧疚在冤魂的呼喊声中化作千百利刃,捅穿她剩余的一丝理智,她彻底沦陷於惑心铃编织的幻境中。
庆幸她并非孤单一人,在此迷失之际,帝江试图将她唤醒:「棂儿,这是幻境、不是真实,你得克服心中恐惧,否则永远破除不了心魔!」
「……不要……我错了……对不起……。」帝江的话全然入不了檀棂的耳,她仍然陷於痛苦。
帝江用尽方法都无法唤回檀棂的理智,再这般拖延,檀棂将更难破境回到现实,檀棂的悲泣听在他耳中全是难受,帝江心一横,打算强行从内破坏惑心铃,惑心铃颇富灵性,它晓得帝江杀心已起,於是强行将帝江、檀棂分开两地。
檀棂被麒麟族人的冤魂围困之际,帝江面临着惑心铃替他安排的凌迟之刑,他一面忍着千刀万剐的苦楚、一面喊叫着檀棂之名,一片责难声中,帝江的声音总算传进檀棂心中……。
「……帝江……。」她终於从往日恶梦中逃出一脚,抬头望,周围依然是她对不起的族人,她哭道:「我知道是我害死你们的,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我都知道,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把命赔给你们,樱椥和枒杈需要我,还有帝江,他是为我入了惑心铃幻境,我不能扔下他不管,我答应你们一定以命赎罪,只求你们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檀棂言表掏心时,帝江的声音再次传来:「棂儿!醒来啊!」
檀棂取下黑曜石手串,浑天仪在她掌中形成,一束光穿透了黑暗,槿榆等麒麟族人的残象在光芒中消失殆尽……。
她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感觉眼皮渐重,朦胧中依稀见到一双肥胖的腿脚奔来,之後再无记忆……。
四千三百年前的婆娑岛上,檀棂力量失控暴走,搭上了整族人的性命以及婆娑岛的生机,多年来始终一片焦荒与死寂,连北地冰雪也不再伫足婆娑岛,从此与世隔绝、再无人至。
那夜的炼狱檀棂无法忘怀,乐观的外表下深藏着诛心的悔恨,若非仍有樱椥需要照料、若非枒杈费尽唇舌地开导,或许她早已以命谢罪。
此番受困惑心铃幻境,她不得不重新面对昔日过错,早知是幻境,却在亲眼再见炼狱时深陷无法自拔,幸有帝江的声声呼唤令她回复神智,幻境已破、愧疚丝毫未减,只是檀棂看清了一件事,她逃避多年的梦魇也曾是她最珍爱的一切,她不愿回想那场灾难、也害怕怀念族人,矛盾的是正是童年的幸福支撑她走到今日,爱恨如影随形,她心中既有族人,那场恶梦又如何忘记?
越想忘、越忘不掉,所以她不再逃避内心的恐惧,那些骇人的脸庞仍是她最亲的族人,无需害怕、无需躲藏,檀棂知道……有一日当他们再会,无论彼此是什麽模样,都能真心接纳。
於揪心的痛苦与懊悔中,她睁开了眼……。
「欢迎归来,檀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