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制的惑心铃原为掌心大的球状,铃响时犹如花朵绽放,藏於球中的本体露出,一对铁环相互穿插,铁环上各有一颗圆珠绕着铁环缓缓行走,一个逆向、一个顺向,当两颗珠子相会、铃声便起。
帝江将檀棂置於床上,惑心铃浮於她胸口二尺之处规律运作,惑心铃响了第一声,帝江本打算先休息会儿、吃点点心,一转身,第二声铃响传来,帝江猛然回首,惑心铃铁环上的圆珠运行之速快了数倍,两声铃响间本该有百年时间,为何转眼便响起第二声铃?
帝江奔回檀棂身侧,试着呼喊:「檀棂,醒醒!」一入惑心铃幻境,非破不可出,帝江是知道的,却不知怎麽突然乱了心神、像个无知者胡乱呼叫。
帝江偶然瞥见檀棂左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当日重生池发生的一切他躲在暗处瞧得清楚,他不禁猜测莫非檀棂难得一见的秘术天赋影响了惑心铃的运作?若是这般,第三声铃何时响起已无人可知。
帝江尝试以法术干扰惑心铃,照理以他十二万年的修为应可控制惑心铃,他原先也是有自信可操控惑心铃才决定用其改动檀棂意识,眼下看来皆是痴心妄想。
帝江火速喊来汝鱼护法,他决意即刻潜入檀棂识海、助她破解幻境,汝鱼连忙阻止,惑心铃已无法预测,若此刻帝江进入檀棂识海,意谓必须与檀棂一同接受幻境中的考验,万一破境失败,他与檀棂都将永眠不醒。
「请让小人代替主人入幻境,小人保证必将檀棂大人带出幻境。」汝鱼无法坐视帝江冒险而不顾。
「你不行。」帝江深知惑心铃的可怕,早年他曾用惑心铃修练,这才习得一身本领,不过每每用过惑心铃,他总感觉身子被掏空,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局中人最不愿面对的梦魇,汝鱼尚不足以对抗惑心铃。
「可是……。」
「本座要做的事,何时容你置喙?」帝江一个眼神便将汝鱼吓得不再多言,他心意已决,道:「本座要亲自领她回来。」
帝江自懂事起便四处躲藏,三十九王院时刻要置他於死地,生存已是不易,遑论拥有感情这种奢侈之物,长久以来他窝居於弄音水榭,苟且偷生同时也承受了无比孤寂,汝鱼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也填补不了他心中的空缺。
当他发现檀棂见到自己的容貌、当他发现檀棂便是族中传言的命定之人,他是欢喜的,似乎终於等到一名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无奈檀棂不肯打开心房,失落之於帝江搬出了惑心铃,说穿了,他不过是想将檀棂留在身边,此刻的他对檀棂说不上爱,单单是出於一种占有慾。
他相信命定之人是属於自己的,好不容易她出现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肯放手。
帝江用高深的修为阻断惑心铃与檀棂的连结,即便是他,也仅能中断惑心铃一眨眼的工夫,他趁此将自身元神脱离肉体、投入檀棂识海中,肉身倒卧在檀棂身侧,汝鱼惴惴不安、加固了整座弄音水榭的结界,并化出所有分身保卫着房间每一角落,不提惑心铃幻境中的危机重重,外头的世界对帝江亦是如履薄冰,他劫走檀棂至今,整个三界都在寻找他的踪迹,假使弄音水榭被发现了,元神离体的帝江便是待宰羔羊,汝鱼在惑心铃一事上帮不了忙,至少得保证帝江醒来前的安全。
帝江进入檀棂识海前,已做好准备面对波涛汹涌的幻象,毕竟惑心铃已响两声,眼下檀棂的意识必遭受极大考验,可就如惑心铃频繁地响铃,檀棂是个难以预测的体质,帝江眼前所见并非水深火热的炼狱之景、亦非天崩地裂的末日之象,而是郁郁苍苍的绝美仙境婆娑岛。
婆娑岛位於人界、近极北之地,本该冰天雪地的岛屿因瑞兽麒麟落脚於此,岛上灵气充盈,加上麒麟族以法术点缀,婆娑岛终年草绿花红、生机勃勃。
麒麟族就地取材,以寒冰筑成一间间的冰屋作为住所,夜间每户人家透出的七彩灯光映在冰壁上闪闪动人,恍如光点欢乐舞蹈着,漫空的星光月明垄罩着一片海域、海上倒影使得光芒加成,形成无与伦比的旖旎风光,婆娑岛之名即是由此而来。
帝江略感诧异,他昔日进入惑心铃幻境修行时,第一声铃响内可是被杀不尽的妖魔重重包围、日夜厮杀,檀棂这都响了两声,怎得如此惬意?他再次惊叹檀棂果真异於常人。
此时麒麟族尚未遇难,数百麒麟有些化为人形、有些以原形示人,麒麟族人大多豪爽单纯,岛上气氛融洽、欢笑不绝於耳,帝江行走於婆娑岛上,偶被麒麟族发现,许是血缘作祟,这些麒麟竟与檀棂一个样,见到形似猪崽的帝江便想抓来大祭五脏庙,帝江赶忙溜之大吉。
帝江逃至一处覆着冰雪的沙滩,偶遇一名幼童,她圆润的双眸、一身显眼的黄色衣衫、还有时时挂在脸上傻笑,帝江一眼即认出那是年幼的檀棂,小檀棂堆着与她等身的雪人、身上沾了不少雪花,蹦蹦跳跳、不亦乐乎。
「枉费我担心,你倒玩得挺欢快啊。」帝江为自己的操烦感到不值,不禁怀疑惑心铃是否损坏?这幻境怎麽都不像是心魔,说乐园才是。
这时,小檀棂不慎踩上一个窟窿,一摔,整个人埋入雪沙中,她翻身、精神奕奕跳起,人虽毫发无伤,可丝质的裙身却裂了好大一口子,小檀棂抓起裙摆打量着、一副大事不妙的夸张表情,想必平常闯的祸不少、被族中大人骂得怕了。
她咬着唇、左右探望,帝江躲在暗处,她并没察觉有人在附近,接着她一手提着裙子,另一手摊掌,掌上现出一道金光,金光化为一座小型浑天仪,浑天仪底部有一层无晷针的日晷,奇怪的是晷面写着的并非常见的地支,而是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蛇形图案,同时小檀棂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周身散发着微微光芒,与当日在重生池畔如出一辙,她是神族,可此刻她的气息不单单是神族、是远超乎神族的圣洁之力,帝江眼前一亮,原来这才是麒麟秘术的真面目。
小檀棂手腕转动,浑天仪与晷面与她的手同出一脉连动着,随着浑天仪与晷面运转,破损的黄色裙面逐渐恢复原状,最终完整无缺。
小檀棂解除秘术,看着修复的裙摆一脸得意,她抓起一把雪继续堆着雪人,一转身,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童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後,这男孩长相清秀,右眼下一颗泪痣在他稚气的脸庞添了一丝成熟,一双桃花眼长大了定是个勾人芳心的狠角色。
「樱椥,看,我堆了一个你。」小檀棂展示着自己忙活半日的成果,一旁的帝江这才晓得这男童正是传闻中双生麒麟之一的小樱椥。
小樱椥二话不说,伸手就死死掐住小檀棂肉肉的双颊,责备:「你答应过我什麽?」
「疼疼疼!」
「回答我。」小樱椥不依不饶。
「我、我错了还不行嘛!以後不会再擅自使用秘术了。」
小樱椥方才让族中长者唤走,徒留小檀棂一人在海边玩耍,回程路上感应到小檀棂那股奇异的力量便快马加鞭赶到,她天生拥有秘术之能,起先族人们欢天喜地、觉得天道赐福,随着檀棂渐长、力量越发强大,麒麟族开始忧心这股力量会引来厄运,因此禁止檀棂私下使用秘术,小小年纪的她尚无法随心所欲掌控秘术,族中长老於是派遣枒杈向真龙族求取龙血,墨夷受枒杈所托时确实心存怀疑,但枒杈嘴上抹油、墨夷也信得过他,相当乾脆地将自己的真龙之血相赠。
麒麟族遍寻三界,找出最为纯粹的黑曜石、将其打造成手串,手串上配以四颗吸取了真龙之血的黑曜石、加上麒麟族长老们的咒术即成了可全然压制檀棂的天生奇能的至强法器,但要炼成此法器尚需一段时日,法器炼成前,樱椥被委以看顾檀棂的重任。
双生麒麟虽同时出世,樱椥小小年纪就懂事大度且天资极佳、相当受族人看重,反之檀棂是个傻萌贪玩的丫头,隔三差五便得惹出麻烦,任谁教训她也是挨过骂、受过罚、转眼就忘,下回依旧捣乱,所幸双生麒麟羁绊不一般,婆娑岛上唯有樱椥治得住檀棂。
小檀棂乖巧认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小樱椥心软,反过来替她揉揉被捏红的脸颊,嘴上却仍得理不饶人:「别以为装装可怜我就不计较。」
「没装,我是真可怜。」她嘟着嘴、满腹委屈。
「走了,回家。」
小樱椥不忍再责备,拖着她的手往岛中心走,未料走了没几步,一名青衣女子迎面而来,双生麒麟当即拔腿就逃,姜终归是老的辣,青衣女子甩出一根红色雷鞭生生将二人拽了回来。
「想逃,没门!」青衣女子约莫人族三十来岁,五官平庸,眉宇间有股英气,担不起一句美人,却颇有独特韵味。
小檀棂噗通一声跪趴在青衣女子面前,哀求:「槿榆姐姐高抬贵手啊!」槿榆乃是枒杈胞妹,双生麒麟出世後便是由她负责教导,槿榆不同於枒杈教育小辈采取放养策略,她巴不得将一身本领全传授给双生麒麟,对他们颇为严格。
「方才你用了秘术对吧?」槿榆能受长老所托、教导双生麒麟,自然本领不小,岂会察觉不到檀棂的小手段,其实何止是她,婆娑岛上的麒麟们大多感应到了,他们晓得槿榆自会教训小檀棂,也就没打算插手,左右婆娑岛四周布有结界,外人也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秘术之力。
「没、没有啊。」小檀棂嘴硬。
「还敢说谎。」槿榆一气,一鞭子甩去。
小檀棂不敢躲、叫得鬼哭狼嚎:「呀啊啊啊!」她哀号凄厉,雷鞭却没抽在她身上,几乎在槿榆挥鞭同一刻,小樱椥扑身抱住小檀棂、替她挡下了槿榆的教鞭。
「想做出头鸟,你有那本事吗?」槿榆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刚才她见到小樱椥挺身而出,本可以收回雷鞭,她偏偏要让双生麒麟嚐点苦头,痛过才会长教训。
小樱椥年幼,骨气不输大人,他将小檀棂护在身後,坚决对槿榆说道:「没本事……也不能让人伤害檀棂。」
「……樱椥……。」
双生麒麟还是麒麟蛋时,一颗生於极北、一颗生於极南,本是最遥远的存在,但他们最终相遇了,更在同一瞬间破壳而出,从那时起双生麒麟便注定了一生相依的缘份。
檀棂糊涂犯错时,樱椥同意她得接受惩罚,然而那惩罚必须由他自己来执行,他相信只有自己才懂得分寸、不会真的伤了檀棂,旁人若敢朝她出手,樱椥就算豁出小命也不退让半步。
槿榆佩服小樱椥守护长姐的心意,不过错了就得罚,这是规矩、断不能破,小樱椥公然反抗也视为同罪,槿榆指头一绕,海滩上的白雪便卷成了一小道飓风将双生麒麟围了起来,待风雪过去,双生麒麟已被埋成了两只雪人,只剩两张脸露在外头一脸茫然。
「你们俩就给我在这儿待着,什麽时候真心悔过了、什麽时候再出来。」槿榆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广阔大海边,雪人两两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