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棂撇过头,不愿再看孚央的双眼,她舍弃了孚央替她争取名份的情意,因此无比愧疚,可她不知在这件事中,孚央对她的歉疚更深不见底,他将双生麒麟无奈离开隐里归咎到自己身上,既然婚约不再、父命难违,至少他想当着真龙、麒麟二族面前做一件事,这也是他最後能给檀棂的弥补……。
「檀棂。」枒杈带走双生麒麟前,孚央喊了她一声,她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孚央拿起桌上两只装着他俩琉璃珠的红盒来到了檀棂面前,他双手捧着两只红盒,真诚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亏欠於你,我在此立誓,此生不再娶其他女子,你我或许无缘,可我对你的誓言绝无虚假,琉璃珠为凭、以证我心。」
孚央记事以来便知檀棂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总是竭尽所能呵护她,今日真龙族毁约他无法左右,起码他可选择未来,他将檀棂的琉璃珠归还,同时将存着自己一滴血的琉璃珠相赠,孚央要向三界众生宣告檀棂是他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不论将来檀棂情归何处,他将永远守着这个承诺。
孚央的一片赤诚使檀棂动容,即便他们二人彼此清楚那并非情爱,守护对方的真心从未动摇。
方才经历的一切并未让檀棂泪目,此刻却因孚央的真情而湿了眼眶,她拿起了属於自己的那只红盒并将其打开,双指捏着那颗小小的、透着鲜红的琉璃珠,忽然,檀棂指尖窜出一道微雷击碎了琉璃珠,既然无法成亲,这颗琉璃珠对檀棂也就没有意义了。
檀棂抬起头看着略为惊讶的孚央,她的笑容极为柔美与明艳,彷佛冬日里一道温暖的日光,可惜那泪光闪闪的双瞳隐约透着一丝哀伤,这样的檀棂看得孚央心中一震,他知道这辈子再也忘不掉此时眼前的她……。
檀棂没有多言,而她的眼神、笑容以及低垂的双手已经告诉孚央她的回答,檀棂终究没有收下孚央的心意,造成眼下局面的并非孚央、檀棂二人,可他们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檀棂无法怪罪孚央、更无法让他用一生幸福来赎一桩不属於他的罪。
「檀棂……。」孚央见她不愿接受,正想再说些什麽,樱椥却突然朝他胸口一推驱赶他。
「滚!」樱椥智如幼子,身体早已茁壮,他终归是列於四大瑞兽的麒麟,当他露出狠绝的眼神盯着所认定的敌人,那尖锐足以震慑万物。
孚央初次受到樱椥如此对待、一时楞神,待他回神,樱椥已将受伤的檀棂打横抱起、远走高飞,此後,隐里再无双生麒麟……。
大堂中,宾客逐渐散去,一个时辰内,真龙族与麒麟族联姻作罢一事传遍三界。
作为乱源的旋龟一族任务完成,正要转身而去,檀棂的两位老师挡住了旋龟族的归途……。
「麒麟之怒……旋龟们准备好承受了吗?」河豚精语态轻松,威吓意味不减。
「不足为惧。」出尘抱着大白菜,红尾正躺在上头打盹。
「旋龟族今日令我族於三界威望尽失,日後必将讨还。」五花先生最重声誉,旋龟族使墨夷在堂上悔婚,无疑令真龙族成为三界笑柄、讥讽真龙族言而无信。
「恭候。」出尘自负,真龙族也好、麒麟族也好,他都不放在眼里。
夭夭及商羽两夫妇突然介入,夭夭冷酷对旋龟族说道:「你们会後悔的。」
红尾被吵得无法安眠,醒来便听见夭夭的话,反驳:「後悔?我可是帮了三界大忙啊。」
旋龟族素有预知之能,夭夭立即反应过来,忙问:「你们是否预见了什麽?父亲是因旋龟族的预言改变主意吗?」
「不知道、不知道,出尘,回家罗。」红尾孩子似地耍赖,出尘执意要走,他们也无法阻拦,只得放旋龟族离开。
旋龟族走後,商羽懒洋洋地说道:「旋龟族是为了三界、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呢?」
「此话何意?」河豚精问。
「父亲方才的反应显然不愿放檀棂、樱椥离去,这两只小麒麟怕是不简单啊,否则父亲不会如此在意。」夭夭与商羽心有灵犀。
「以樱椥的天赋,再过几年无疑会成为三界强者,兴许是想拉拢樱椥,而要樱椥听话,必得留下檀棂。」五花先生猜测。
「所以,坏了这桩婚姻也能避免真龙族再得战力,对旋龟一族也有好处。」夭夭下了结论,四大瑞兽看着和谐,实际上明争暗斗也不少。
真龙族与麒麟族怕是再无法回到过去情谊,如今他们只盼望墨夷、枒杈的深厚友情能化解两族之间的矛盾,世道纷乱,多一名朋友好过多一名敌人。
檀棂受到墨夷攻击,多亏河豚精即时救治才免於生命之危,不过总归伤及肺腑,一连半月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期间樱椥及枒杈一同守着她,在二人的悉心照顾下,檀棂日渐好转……。
「啊,张嘴。」樱椥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将汤药往檀棂口中送,从前只有檀棂喂樱椥的份,倒是头一回反了过来。
檀棂喝了一口,因苦涩而五官挤成了一团,她连忙推开药碗:「不喝了,太难喝了。」
樱椥眼球转了一圈,犹豫着是该听檀棂的话不再强迫她吃药、或是继续喂药的工作,无法决定的他转头望向正翘着二郎腿吃花生、喝大酒的枒杈,枒杈随兴地摆手说道:「不想喝就别喝了。」枒杈养崽是绝对的放任主义,几乎不替小辈作决定,一是他实在懒惰、无暇理会,二是希望孩子们能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倒掉。」樱椥得到同意,端着碗跑出门外。
檀棂已恢复大半,忆起婚礼那日之事,她向枒杈问道:「我们什麽时候走?」檀棂清醒後发现自己仍在云泥居,估摸枒杈是打算等自己好些再动身。
枒杈奸诈一笑,道:「我们早走了,不信去外头瞧瞧。」
檀棂一脸糊涂,这座屋子确实是云泥居无误啊,她连忙走出屋外,见到的竟非隐里的一片净土,而是浩瀚无垠的广阔苍穹,耀眼的蓝天与日光晃了檀棂的眼,她揉了揉眼睛,并非幻觉,她又跑向篱笆向外看了一眼,底下居然空无一物,整座云泥居飘浮於高空、恍若一只帆船般航行在三界各处。
「这是怎麽回事?」檀棂惊呼。
枒杈走到院子,竖起两根大拇指指向自己,得意说道:「老子挖了隐里的地,连屋带人潇洒走人。」
婚宴之後,樱椥与枒杈将受伤的檀棂带回云泥居,趁着檀棂休息时,枒杈将云泥居的整块土地连根拔起,并施法使其行走於高空中,此後他们便不必再久居隐里,开启了麒麟族自由自在的流浪之途。
「你挖了隐里的地,墨夷大人会生气的。」檀棂在隐里受到许多人照顾,吃饱穿暖,却始终有寄人篱下之感,能搬离隐里她内心是庆幸的,但又担忧这麽徒然离去愧对真龙族多年的养育之恩。
「他们毁婚在先,我挖他们一块地还算便宜他们了,要不是看在墨夷面子上,这点赔礼远远不够哩,你就别想那麽多有的没的,你和樱椥离开隐里、不必再守真龙族那些破规矩,也不必听五花那老头的训诫,以後想干什麽就干什麽,从今往後咱们三人要好好将麒麟族的传统发扬光大。」枒杈跳上院中摆放的茶几上,张开双臂、正气凛然发表夙愿。
「麒麟族的传统?是什麽?」檀棂从未听过族中竟还有如此教条。
枒杈哼哼笑了两声,喊道:「本族传统即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檀棂瞧枒杈那言之凿凿的模样,险些信了他的话,冷静後想想,哪是麒麟族的传统,根本是枒杈的人生所求啊。
檀棂刚醒,没力气陪枒杈聊他的宏愿,戴着收拾好药碗的樱椥回到屋里,檀棂一上床,樱椥便也脱了鞋子挤到床上,樱椥脸上沾了些许草灰,应是方才替檀棂熬药时看火沾染上的,檀棂仔细替他擦去,见到樱椥纯真的笑容,檀棂也不禁感到欢喜。
枒杈扔了几颗花生进嘴里,安心道:「你可终於会笑了。」
「我没事的。」
「说实话,真不介意?」
「介意啊,毕竟婚礼上被退婚,谁能无动於衷啊,不过……也就那样了。」檀棂自尊的确受到伤害,但那股难受尚不至於无法忍受。
听檀棂这麽说,枒杈也算放心了,「这样也好,墨夷从未放弃调查三百年前婆娑岛之祸,藉此名正言顺避开他的监视也挺好。」
提起婆娑岛,檀棂的脸色沉了下来,樱椥躺在床上握着檀棂的手、把玩着她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大堂上墨夷大人对你说的话,听着不想我们离开隐里,他那麽聪明,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你指哪件事呢?」相对於檀棂的紧张兮兮,枒杈倒是处之泰然。
「所有的事。」
「不用担心,他顶多就是有疑心,否则也不会放人了。」
枒杈的轻松感染了檀棂,她不再忧心忡忡,笑道:「也是,虽然没能嫁给孚央哥哥,不过我们三个人又能在一起生活,这是因祸得福呀。」
「就是有件事不好解决。」枒杈忽然面露难色、眉头紧锁。
「什麽事?」檀棂着急问。
「没了姻亲关系,怕是真龙族不会再替我还赌债了。」枒杈拍着大腿、频频啧舌。
檀棂一颗枕头砸向枒杈,气道:「你要是再欠钱,我就锯了你的麒麟角还债!」
枒杈真身乃是一尾碧麒麟,其头上的麒麟黑角可是各方人士极欲收藏的珍品,还上他一生的赌债也是绰绰有余。
云泥居中三尾麒麟,毛色各异、麒麟角的颜色也全然不同,麒麟族不同於真龙、凤凰、旋龟以及大多数的神族,他族人的真身粗略看着并无差别,也就彼此有些微微不同的特徵,而麒麟一族却是大相迳庭,每一尾麒麟的真身皆异,各种缤纷的毛色与头角极易分辨,枒杈曾打趣说每诞生一尾麒麟就如同凡人过年抽彩礼,生出来才能知晓里头是什麽,因此当年的婆娑岛堪比百花齐放的精彩。
世间仅剩三尾麒麟是一大憾事,庆幸的是他们自始自终团结一心,他们不愿再探究三百年前的灾难,更不愿旁人多此一举,起初枒杈将双生麒麟交托予真龙族,是权衡、也是无奈,可惜他错估了墨夷的执着,渐渐地,双生麒麟变相成了墨夷牵制枒杈的手段,此次墨夷毁婚,枒杈把握住机会将双生麒麟带离隐里,不仅有助双生麒麟重获自由,对守住麒麟族的秘密更有助益。
檀棂受伤、沦为三界笑柄,此为祸。
然,祸福相依,所谓祸事,必将伴随着崭新的契机。